盛乐星在江清逾家门口徘徊良久,隔着低矮的院墙垫着脚往里看,江清逾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坐在轮椅上,又进屋拿了一条毯子盖她在腿上,弯腰低语了几句,逗得老奶奶眉开眼笑。
盛乐星看得眼眶湿润,他已经很久没见阿婆了。记忆里的阿婆慈眉善目,脸上总是挂着笑,因为怕耽误他的学业,隐瞒病因,导致病情加重,等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
阿婆坐在轮椅上安静地听江清逾说话,盛乐星躲在墙外,窥视这不属于自己的温存。
盛乐星看得入迷,直至江清逾忽然起身,冷冷地朝他躲藏的方向一瞥。
被发现了。
盛乐星半点不慌,双手揣在兜里低下头盯着墙角的青苔数秒。
他数到七,江清逾推门走了出来。
盛乐星抬起头故作惊讶道:“好巧啊。”
江清逾蹙眉看着他:“找我有事?”
“什么话啊。”盛乐星说:“我就单纯路过。”
江清逾冷声道:“别跟着我。”
盛乐星仰头望了会儿天,随口道:“去学校吗?”
江清逾沉默片刻,说:“去。”
两人结伴同行,对于昨晚盛乐星跳楼自杀未遂的事只字未提。他们一前一后走进校门,路过的学生纷纷投以怪异的目光。
盛乐星视若罔闻,新奇地打量这所他十二年前呆过的母校。
江清逾忽略东张西望的盛乐星,步入高二四班,盛乐星紧跟其后,想也不想跟了进去。
走在最前面的江清逾骤然停下脚步回头,盛乐星不解,疑惑道:“怎么了?”
“我说了,别跟着我。”江清逾语气出奇的冷漠。
“啊……”盛乐星眼神清澈:“我也是四班的……”
脑子里忽然涌现出“盛乐星”的个人资料,盛乐星不露声色退出教室门,笑容温和:“不欢迎就算了,江清逾,放学见。”
差点忘了,盛乐星和江清逾不同班,他的班级在隔壁的高二三班。
只是他还没等他走进教室,迎面飞来一个水杯,擦着他的耳朵砸在了身后的围墙护栏上面。
“哟,不好意思。”
讲台上,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留着寸头的男生笑得又皮又贱。
盛乐星抬手揉了揉耳尖,若无其事回到班级,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找到属于自己的座位,心安理得坐了上去。
屁股刚碰到椅子,盛乐星就觉得一阵刺痛,像是有针扎进皮肉,疼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让人不禁皱眉。
同学们在观察他的表情,似乎是觉得他拧眉的动作很可笑,大家不约而同爆笑出声,甚至还有人问他爽不爽。
这群破小孩。
盛乐星捏紧拳头,忍了几秒,随即笑了起来。
“疯了吧,居然还笑得出来。”之前朝他扔水杯的寸头男鄙夷了一句。
“神经病啊。”前排的同学嫌弃得捏着鼻子,躲盛乐星远远的:“该不会是在外面鬼混完染上病了吧?”
“你还别说,有这个可能。”
“早说了他是同性恋,贱得很。”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盛乐星钉在耻辱之上。
盛乐星往椅背上一靠,嘴角噙笑看他们如跳梁小丑。
他就坐在那里,脸色阴沉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都欠他一个解释。
有人受不了他的眼神,烦躁地推了一下桌子,桌脚刮在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
盛乐星右眼皮一直跳,脑子里嗡嗡嗡的,垂在身侧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心里那股排斥他人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害怕被打,也害怕受伤害。
“发病了发病了!”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大家如鸟兽散,默契地退了两步,远远盯着盛乐星。
盛乐星咬紧牙关,T恤贴在后背上已经湿了一片。
操,这是“盛乐星”内心的恐惧,他似惊弓之鸟,受不得一点刺激,被同学们欺凌已然成了家常便饭,也形成了他心里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盛乐星压制住想逃离学校的想法,指关节抵着眉心狠狠压下畏怯,再次抬眸时,眼里一片清明,思虑清晰,理智尚存。
一个不明物体朝盛乐星砸过来,盛乐星头往后仰,躲开了扔过来的黑板擦。
盛乐星扶着书桌站起身,胸腔在打鼓,左边太阳穴突突涨疼。
他还是受了“盛乐星”情绪影响。
“盛乐星……你流血了……”学习委员的座位就和盛乐星隔了个过道,眼尖地看清盛乐星椅子上的血。
盛乐星当然知道自己流血了,拜这些同学所赐,他的身上又添了新伤口。
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越想越气,盛乐星深吸一口气,淡定地回头看正在流血的臀部。除此之外,椅子上还多了两颗被胶带粘着的图钉,盛乐星把图钉抠下来夹在指尖,看着这群把他当洪水野兽的同学。
“谁干的?”盛乐星问的心平气和。
没人理他,或许说根本没人把他当回事。
盛乐星不问了,也没笑,他把图钉扔桌子上面,云淡风轻转过身,猛地抓起椅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恶狠狠朝看戏的祖国花朵砸去。
“嘭!”
同学们惊慌跑开,椅子不偏不倚砸在黑板上,形成一个凹陷。
“叮铃铃——”
上课铃声响了,同学们被盛乐星突如其来的怒火给吓懵,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盛乐星。
盛乐星疯了,居然敢反抗了。
这是所有人的心理,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盛乐星列入神经病名单,当瘟神一样避而不近。
盛乐星同桌小心翼翼般起自己的桌椅板凳,和旁边的学习委员挤在一起。
老师踩着点进来,学生们或站或坐,无一不在显示今天的异常。
太安静了,这是老师进来的第一反应,讲台上躺着一把瘸腿椅子,黑板损坏,一向孤僻又懦弱的透明人肆无忌惮得站在人群中。
“怎么回事?”老师把教案往桌上一拍,语气严厉:“无法无天了是吧?都给我回到座位上去!”
班里一片嘈杂,很快又恢复宁静。唯独盛乐星孤单单地站在那里,与班级里乖巧懂事的学生们格格不入。
“盛乐星,你为什么不坐?”老师忍着脾气问他。
盛乐星诚实道:“老师,我没凳子。”
老师皱眉:“你的凳子呢?”
盛乐星说:“搁你脚边挨着。”
老师面色一黑:“黑板也是你砸的?”
盛乐星刚想说是,刚吓懵的同学们争先恐后告状。
“老师,盛乐星不止砸黑板,他还把图钉偷偷粘在我椅子上,害我受伤。”
“老师,我让盛乐星交作业,他不写就算了,还把试卷给撕了。”
“老师,盛乐星趁我不注意,把我书包里的两百块钱偷了。”
“老师……”
诸如此类的告状,分不清黑白颠倒的老师似乎完全信了。
“盛乐星,他们说的是真的吗?”老师问。
盛乐星不答反问:“老师相信了不是吗?”
“盛乐星!”老师怒了:“我问你是不是真的!”
盛乐星冷静回答:“不是。”
“把张斐的两百块还给他!”
盛乐星目光冷下来:“我说了不是。”
“好好好。”老师点点头:“老师的话不管用,让父母来管教你好了。”
盛乐星发现自己很生气,不是被冤枉的气,而是为那个被生活所逼而自杀的少年生气。
挺不值的,为了这群辣鸡而放弃生命。
“我父母在底下。”盛乐星说:“老师给他们打电话好了。”
盛乐星被气得不轻的老师赶出教室,他也没老老实实罚站,直接出了校门,去了江清逾家。
阿婆身体不好,腿脚不便,如果江清逾打工没时间回来,就由附近的邻居帮忙照顾。
盛乐星用仅有的两百块去菜市场买了一条鱼和南瓜小米。他拎着塑料袋,熟门熟路走进屋,把菜放在案板上,然后去卧室看了一眼阿婆。
阿婆躺在床上半眯着眼,听见外面传来动静,以为是江清逾回来了。
“清逾?”阿婆艰难地撑起身体,往门外张望:“是你吗?”
盛乐星站在门口沉默片刻,低声道:“是我阿婆。”
“清逾不开心吗。”阿婆温和道:“是不是在学校受委屈了?”
“没有的事儿。”盛乐星鼻音很重:“同学们都对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阿婆呢喃两句,又睡了过去。
盛乐星去厨房把鱼杀了,南瓜削皮切成小块与小米一起熬炖。阿婆吃不了重油重盐的饭菜,他就用紫苏炖鱼汤,鲜美清淡。
江清逾放学回来还没进屋,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厨房里的盛乐星端着菜出来,他忽然警醒,家里进了贼。
“回来啦。”盛乐星抬眸扫江清逾一眼,又匆匆跑进厨房盛粥。
“你怎么会在我家?”江清逾紧盯着盛乐星背影,有种熟悉的诡异感。
“我来给阿婆做饭。”盛乐星头也不回道:“饭我已经做好了,你快洗手,准备吃饭。”
江清逾:“……”
“发什么呆。”盛乐星舀了两碗粥,理直气壮指使江清逾:“快过来帮我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