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义璋看向叶存溪,叶存溪无奈地朝他笑笑,耸了耸肩。
“义妗,不得无礼。这位姑娘确是我请回府的客人。你怎可如此莽撞,不问清楚就持械伤人?”
他目光扫过地上的木棍和妹妹还泛红的手腕,心下已大致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定是义妗先动了手,而小溪姑娘只是自卫。
“真,真的?”霍义妗依旧一脸狐疑,“怎么穿得怪里怪气的。”
叶存溪低头看了看自己,为了方便干活,她确实把袖子挽得老高,裙摆也扎了起来,看起来确实不太像大家闺秀。
“是客人的话,”霍义妗顿时蔫了,小脸涨得通红,“那、那你怎么不早说......”
叶存溪笑眯眯地捡起木棍递还给她:“霍小姐身手不错,就是准头差了点。”
霍义妗羞恼地接过木棍:“谁让你鬼鬼祟祟的......”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霍夫人焦急的呼喊:“阿妗!阿妗!”
正说着,霍夫人也在李文瑞和小翠的搀扶下急匆匆地赶到了院子。
霍夫人一看这情景,儿子身后护着一个陌生姑娘,女儿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地上乱七八糟——更是糊涂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贼人呢?义妗,你没事吧?”霍夫人快步上前,拉过女儿上下打量。
霍义璋转而看向几位,道:“母亲,这位便是儿子方才提及的小溪姑娘。小溪姑娘,这位是家母,这位是舍妹义妗。方才是一场误会。”
霍夫人看了看儿子紧绷的脸,又看了看他后侧的陌生姑娘,忽然笑了:“阿妗,你是不是又莽撞了?”
霍义妗撇嘴:“我、我以为是贼嘛......”
“哎呀!”霍夫人眼睛一亮,全然忽略了“贼”的事,注意力全落在了叶存溪身上,“是小溪姑娘吧?”
“夫人您好~”叶存溪嘴上甜甜应和,故作腼腆又大方的模样,“劳夫人操心,是我不该胡乱走动,惊扰了府上。”
她一把拉过叶存溪的手,细细端详眼前这姑娘。见她一身稍显不整的素净衣裙,身段伶俐,素面朝天。肤色是健康的麦色,不像别家大小姐那般娇嫩。
虽非倾国倾城的绝色,却自有一番鲜活气度,像春日里迎着太阳的野花儿,看着就叫人心里敞亮。
霍夫人心下暗喜,这毕竟是那榆木儿子,开天辟地头一回往家带的姑娘!光是这一点,就足够霍夫人看叶存溪哪哪儿都顺眼了。
她越看越满意,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拉着叶存溪的手也更紧了些。
“哎哟,原来这位就是小溪姑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霍夫人连忙打圆场,笑着对叶存溪道,“快别多礼了,没伤着吧?”
“没......”
“刚刚义璋就和我说起你,说呢人漂亮又懂事,文文静静的,说我看了一定会喜欢!”
霍义璋一怔:“我说的,吗?”
叶存溪一怔:“我文静,吗?”
不过霍夫人全然没有注意到两人微妙的表情,仍旧热情地喋喋不休:“姑娘,一路上累了吧,义璋真是的,也不让你好生歇着。”
她说着,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走走走,同我去前厅用些茶......”
叶存溪被霍夫人不由分说地拉走,院子里只留下霍义璋,霍义妗,以及看热闹的李文瑞。
“哥,你老实交代!她到底是什么人!”
霍义璋面无表情,心底里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位姑娘的由来,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义妗,你不问青红皂白,攻击客人,惊扰母亲,该当何罚?”
“我......我那是为了保护家园!”霍义妗嘴硬,气势却弱了三分。
“若非小溪姑娘手下留情,此刻你就不只是手腕酸一下了。若非我及时赶到,你这般冒失,万一对方真是歹人,后果如何?”
霍义妗被兄长的话噎得哑口无言,悻悻地低下头。
李文瑞插话:“阿妗也是紧张家里嘛!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小溪姑娘确实,挺特别......”
霍义璋不理会文瑞的揶揄,对霍义妗吩咐:“将地上这些因你而弄脏的衣物重新洗净晾好,不准假手他人。”
“啊?”霍义妗看着散落一地的衣物傻了眼,她堂堂一位官家大小姐,何时亲手洗过衣服?
“不要再有下次。”
霍义妗对着满地狼藉,气得跺脚:“哼!洗就洗!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认命地蹲下身,抱怨着收拾衣物:“都怪那个怪女人......害得我......”
“哎义璋,霍老爷好像找你有事。”文瑞煞有急事道。
“父亲找我有事?”
“嗯嗯嗯,好像挺急的。”文瑞点头如捣蒜。
霍义璋见他眼神不容置疑,大步离开。他前脚刚走,李文瑞就蹲在了一脸懊恼的义妗身旁。
霍义妗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还在这里干嘛?”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来帮你啊。”文瑞顺手帮她捡起一件,“来,叫声文瑞哥哥,帮你洗啊......哎哟!”
他的耳朵被大小姐一把抓住:“这么多废话!快帮本小姐来干活!”
“得令得令,你先放开我耳朵呀。”文瑞非但没生气,反而嬉皮笑脸着叹了口气,“哎,还是小时候好,那个时候抱着我都不撒手......”
“李文瑞!”霍义妗手上气力不减反增,用力地拧了一把。
“大小姐我错了,我这就洗去,保证更不告诉义璋!”
“这还差不多!”霍义妗哼了一声,脸色稍霁,手下却仍旧胡乱地抓着衣服往水里按。
文瑞一边搓洗,一边凑近些:“不过说真的,阿妗,你哥那性子,什么时候往家里带过陌生姑娘?我瞧着他俩关系肯定不一般。”
被李文瑞一提,霍义妗瞬间也来了精神,暂时忘了生气,歪着头回想:“但就是很奇怪啊!她力气不小,反应快得很!而且你看她穿的那样子,哪有点闺秀的样子?”
“你觉得义璋......”
“这女人还没先前找父亲说亲的那些小姐标志,看着也不像守规矩的,乡野妇人一个,我哥定然不会欢喜这样的人!”霍义妗打断反驳道。
“我瞧着小溪姑娘挺好看的呀,哪有你说得这么......”
文瑞的话音戛然而止,动作也随即停住了。
“嗯?怎么了?”霍义妗好奇地抬起头。
木盆里捞出来的衣服是一件颜色深沉的靛蓝色外衫,样式显然是男子所穿。
“这......这是什么?”霍义妗愣住了,把这件男衣提溜到眼前,满脸讶异,“她的衣服里怎么混着男人的衣服?”
文瑞将衣服翻来翻去的查看,眉头紧锁。又伸手在盆里翻捡了几下,拎出另一件男子的深色长裤,甚至还有一条束发的额带。
“哇哦......”李文瑞意味深长地感叹,用胳膊肘碰了碰发懵的霍义妗,“阿妗,看来......我们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哦?”
阿妗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傻丫头!”文瑞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兴奋和笃定,“这还能是什么意思?这分明是那位姑娘在帮你哥洗衣服啊!”
“啊?”霍义妗惊得张大了嘴。
李文瑞有理有据地分析思索着,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原来如此!”
霍义妗没好气道:“你又懂什么了,一惊一乍。”
“我们以前都错看义璋了,”李文瑞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兴奋,“不近女色什么的,全是装的,好一个道貌岸然!”
他挥舞着那件男装,仿佛那是确凿的证据:“你想想,他去江南才几天?满打满算不到半月吧?这就直接把人都带回来了!你哥说是‘客人’,却让人家姑娘给他洗这么私密的贴身衣物?这得是什么程度的关系了?天雷勾动地火啊这是!”
面对几乎确凿的证据,霍义妗心里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嫂子,这和她心目中的嫂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一直以为像哥哥这般无趣古板的人,应当找一个规矩体面的大家闺秀相敬如宾。放着那么多知书达理的闺秀不要,偏偏找个这样的。
于是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恶狠狠地盯着那几件衣服,几乎要把它们盯出个洞来:等哥哥回来,一定要好好问问他!要是他真的被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迷住了,她第一个不答应!
——
一路穿过几道回廊,霍府的布置与霍义璋给人带来的严肃的感觉截然不同,典雅温馨的花厅内,丫鬟早已备好了热茶和几碟精致的点心。
“来来来,丫头快坐,别拘束。”霍夫人将叶存溪按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自己则坐在她身侧,目光好奇又慈爱。
叶存溪面上笑容腼腆,乖巧地端起茶杯小口啜饮,姿态尽量做得斯文,她暂时还不想打破霍义璋给自己立起的文静形象。
“这茶是我们齐州特有的,尝尝可还合口味?”
“嗯嗯,很香,谢谢夫人。”叶存溪点头,她其实品不出香茗与坏茶的区别,嘴上称赞着,却心道不如街边三文钱的大碗茶来得畅快。
“小溪,我这么叫你可好?”霍夫人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哎呀,江南是个好地方呀,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我们小溪长得真是水灵,不知府上是......”
试探的话语让她明显一顿,她落寞地作答:“回夫人,我......我父母自幼不大待见我,家里就是种地的,也没什么产业。我父母打算卖我给六十岁的县爷做续弦,我只得出逃至此......”
她这话没有半句真,从她记事起就是跟着师父师哥招摇撞骗,无父无母。哦,没什么产业倒是真的,饥一顿饱一顿,穷得叮当响。
霍夫人闻言,暗骂自己冒失,怕是触到了姑娘的伤心处。她连忙道:“你看我,问这些做什么。不提了不提了。”
不过叶存溪并不觉得自己过得如何凄惨,无父无母又如何,师父叶盼山对她疼爱有嘉,叶云川更是护她如珠似宝,从小有恃无恐,成了个混世魔王。
天为被地为席,江湖之大,无拘无束,去哪不是过日子,也不非得有个家。
那些高门大户的闺秀,整日困在四方院子里,学规矩、绣花、等着嫁人,对她来说那才叫不自在。
虽说时常要为下一顿饭发愁,可她能看遍各地风光,能随心所欲地打扮成各种模样,能一拳打趴调戏良家妇女的混混,也能三言两语骗得富家少爷团团转......这日子,不知道有多快活自在!
只是这些,显然没法跟眼前这位正可怜她的贵妇人说。
“那丫头如今是,一个人?”
叶存溪点点头:“嗯,如今就我一个人了。所以这才想着来齐州境投奔一位远房姨母,寻个安身之处。”她把之前对霍义璋说的借口又搬了出来。
“小小年纪,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你放心,既然到了我们霍府,就把这儿当自己家,多住些时日也无妨。”
叶存溪正欲再次道谢,却见一个眼角泛红的嬷嬷急匆匆走进花厅,也顾不得有客人在,径直走到霍夫人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未语泪先流:
“夫人!夫人您可要替奴做主啊夫人!”
霍夫人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扶:“张嬷嬷?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出什么事了?”
张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一向稳重,此刻却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在搀扶下勉强站起,帕子捂着胸口,断断续续地哭诉:
“是我那苦命的闺女秀琴,我女婿前几日在歌楼跟人起争执,叫人失手给打死了!”
“竟有这等事!”霍夫人惊呼,“那凶手可抓住了?秀琴现在如何?”
“本就是那混蛋骚扰歌女在先!可秀琴的婆家,他们不是东西啊!”
张嬷嬷哽咽:“他们说是秀琴命硬克夫,害死了他们儿子!非但不让秀琴回娘家,还要逼她守着牌位过一辈子,说要她给他们王家守活寡!我今早想去接女儿回来,他们竟把我轰了出来,还放话说要是再敢上门,就打断我的腿!夫人,您说这可怎么办呐......”
她沉吟着,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安慰张嬷嬷:“你先别急,容我想想,看看能不能托人从中说和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夫人,或许......我能帮上点忙?”
两位苦恼的妇人同时转头,只见刚才还安静坐在一旁的叶存溪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自信的光芒?
霍、张二人均是一愣:“小溪姑娘?你有办法?”
一个年纪轻轻没有背景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办法应对这种泼皮无赖的人家。
叶存溪语气笃定,甚至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嬷嬷别伤心。这种逼人守活寡、还想吃绝户的人家,我见多了。他们不就是仗着女方家里没人撑腰,想白得个免费劳力,说不定还想霸占嫁妆吗......”
她口若悬河,分析得头头是道,眼神锐利,瞬间没了刚才的腼腆文静。
霍夫人看着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更加疑惑了:“这,这不是小事,那家人蛮横得很。你一个姑娘家,如何去跟他们理论?太危险了!”
叶存溪却拍了拍胸脯:“夫人放心,对付这种人,我自有办法。”
她扬起下巴,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不瞒您说,守寡这块,我很专业。”
希望你看得开心,过得愉快,好好吃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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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专业这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