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难忆 第28章 第 28 章

丰隆的确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

自从她答应出嫁，他便常常派人给她送东西来，不知不觉，竟已堆满了一间屋子。

苗圃看着刚收到的一盒骨骰，无奈地看着小夭道：“王姬，你确定赤水族长是将你当成未婚妻，而不是兄弟吗？”

小夭倚在榻上，一手抚摸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兽。一手拿着书，慢悠悠看着，头也不抬地道：“这样岂不更好？”

苗圃还想说什么，却被端着糕点进来的珊瑚拉住，“还不快去放起来。”她道。

珊瑚看着苗圃出去了，才叹息着道：“她何时才能学着沉稳一些。”

小夭却是毫不在意，“她这样不也挺好，至少心是善的。”

珊瑚不再多言。

小夭抬头，若有所思地问珊瑚道：“它可以飞多远？”

珊瑚先是一愣，而后认真回答道：“大概也就从紫金顶到小炎灷府的距离。”

小夭叹了口气，“可真是个小废物呀。”

珊瑚不知她何意，但她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会冒出来，她们早就习惯了。

小夭放下医书，双手抱起怀里的小东西。它尖嘴竖耳，耳尖两撮硬挺绒毛高耸，圆鼓鼓的身子，一条尾巴有头和身体连起来那么长，又粗又大。似猫又似鼠，却十分可爱。

这是丰隆前几日送她的一只耳鼠。耳鼠可避毒，倒是十分合她心意。

只是可惜，它毕竟不是鸟，飞不了太远的距离。

她将耳鼠抱进怀里，看向远方。

若有所思。

相柳又来找青玄，这次他带了一瓮好酒。

可惜青玄并不在家。

青玄的夫人阿阑出来迎他。

相柳曾听闻青玄说过，她本是天上的鸾雀，生来便会御火，那眉心一点火光般的红焰让人完全忘了她的容貌。

不论看多久，都无人可记得她的长相。

阿阑道：“夫君去了东海赴宴，三日后才能回来，郎君可届时再来。”

她的声音十分温柔，想来应是个如水一般的美人。

相柳颔首道：“打扰了。”

正欲要走，却听一人咋咋呼呼道，“你，你，你怎么又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少女从礁石后面露出个脸来。

她生了一双丹凤眼，跟青玄一模一样，鹅蛋脸，圆鼻头，樱桃小嘴微微嘟着，可爱中又不失娇媚。

相柳半猜着道：“圭？”

圭怯生生看着他，也不说话。

阿阑道：“正是小女，郎君见过？”

相柳颔首，“之前曾在外面见过她一面。”

想来这熊孩子更怕母亲，即便受了欺负也没敢说。

那神啊妖的言论，大概也不是阿阑教的。

相柳在心里腹诽道。

阿阑道：“小孩子顽皮，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郎君多多包涵。”

相柳轻轻一笑，“无妨。”

反正他也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主，有什么仇也都当场就报了。

圭道：“娘，他可凶了。”

她的声音不似寻常人家的少女，娇柔甜美。而是清亮明媚的，似在诉苦，却又十分强横。

阿阑也不理她，只无奈对相柳笑了笑。

相柳问道：“她已行了入沐礼？”

阿阑微笑道，“上个月刚过的生辰。”

相柳笑道：“我还当她是个男孩。”

话刚说完，他又觉得不对，龙族的性别在入沐礼之前连他们自己都不知晓。

相柳微笑了下，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圭远远地道：“我爹今日不在，你骗不了他了。”

阿阑朝着她使了个眼色，转头对相柳道，“小孩子口无遮拦，郎君莫要往心里去。”

相柳摆了摆手，“那我下次再来找青玄。”他说着，行了个礼，便准备要走。

圭却跑了出来，“喂，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相柳头也没回地道：“问你父亲。”

圭大喊道，“你有什么了不起？”

相柳脚下一点，便很快来到了水面，抬腿反手一收，便跃至了毛球背上。

他回头遥遥看了一眼远处的神农山，便对毛球道：“回去。”

孟夏之月，几望日，轩辕王上紫金顶，住进紫金宫，为望日的祭祀做准备。

望日，德岩和玱玹伴随着轩辕王前往祭祀。

祭坛下长长的甬道两侧，已经站满了轩辕的官员和各个氏族的首领，高辛的使者、赤水族长、西陵族长、涂山族长、鬼方氏的使者站在最前端。

大宗伯宣布吉时到，悠悠黄钟声中，轩辕王率领文武官员、天下氏族，先祭拜天地，再祭拜盘古，最后祭拜了伏羲、女娲、神农王。

当冗长繁琐的祭拜仪式结束时，已经过了晌午。

轩辕王站在祭台上，俯瞰着祭台下的所有人，他虽然垂垂老矣，可依旧是盘踞的猛虎飞龙，祭台下没有一个人敢轻视这位苍老的老人。

轩辕王苍老雄浑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令不管站得多远的人都能听到：“诸位来之前，应该都已听说今日不仅仅是祭祀

仪式，我还会宣布一件重要的事，你们听闻的重要事是什么呢？”

没有人敢回答。

轩辕王道：“是传闻今日我要宣布储君吗？”

众人的心高高地提起，都集中精神，唯恐听漏了轩辕王的一个字。

轩辕王说：“你们听说的传言错了，今日，我不会宣布谁是储君。”

所有人精神一滞，有些失望，却又隐隐地释然，至少今日不必面对最可怕的结果。

德岩和玱玹站立在轩辕王下首的左右两侧，德岩震惊失望地看着轩辕王，玱玹却依旧很平静，面无表情地静静站着。

轩辕王含着笑，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他说道：“我要宣布的是谁会在今日成为轩辕国君。”

小夭不知道轩辕王是本就准备传位于玱玹的，还是在她的婚事传出之后，玱玹得到中原氏族鼎力支持之下，才决定的。

总之，玱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得到了他心心念念想要的王位。

德岩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就落下了马来。

看到轩辕王将顶上王冠戴到玱玹时，小夭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了地。

髯须皆白的轩辕王走下了神坛，他扶着内侍的手，一层层步下阶梯，走过甬道。

没有人宣布叩拜，可当他走过时，他的脚边便会有人匍匐而下，向他行礼。

这是一个王者的落幕。

这是他应得的尊重。

当他完全消失在甬道，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道：“恭贺陛下。”

而后，便是一个接一个的声音，齐齐道：“恭贺陛下。”

玱玹，作为新一任的轩辕王，在盘古、伏羲、女娲、神农王的见证下，得到了万民的敬仰。

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轩辕王听着身后传来的叩拜声，扬起了头，他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默默感叹道：“阿缬，这是我们的孙子，他不仅像我，也像你。”

小夭脚步轻快地来到了轩辕王身边，悄悄换下内侍，扶住他的手臂。

轩辕王没有回头，却已知道是她，“今日你可开心了？”

小夭随着他慢慢踱着步，“当然开心，可是外爷，你这虚晃一枪，着实能让好多人都头痛一番。”

轩辕王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已许多年不曾这般痛快了。

小夭陪着轩辕王往紫金宫走去，路上风花絮絮，漫天飘香。

轩辕王驻足，看着阳光在紫金宫顶绽放，“许久，不曾这样停留过了。”

小夭也同他一道看去，“外爷，今日阳光真好。”

轩辕王道：“是啊，晴空万里，光芒万丈。”

小夭道：“外爷，哥哥会成为你想要他成为的样子。”

轩辕王慈祥地微笑着，拍了拍小夭扶着他的手。

二人又继续前走走去，小夭的眼睛轻眨了两下，犹豫着问轩辕王道：“外爷，既然你已决定将王位传给哥哥，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

轩辕王沉思片刻后才道：“一个人若没有奋斗的意志，那他做什么都不会成功。太轻易得到，便不会害怕失去。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他就应该自己去走，去探索。每一个帝王，都有属于自己的使命，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接下来便是他要去追寻他的使命。”

小夭道：“那外爷为什么又要给他设置那么多障碍呢？”

轩辕王道：“我若不让他自己去闯荡，他就不会知道天下人的不易。不让他去经历曲折，他就不会明白尔虞我诈的艰险。作为一个王者，若生来就锦衣玉食，事事顺心，那他就不配坐那个位置。他不明白民之疾苦，不了解官之狡诈。”

小夭点头，这便是身为王者的格局。

小夭悻悻然道：“在此之前，我真的以为你要把王位传给德岩舅舅了。”

轩辕王大笑两声后才道：“德岩、禹阳，还有你的那几个表弟们，他们都不是坏人，只是立场不同罢了。他们需要轩辕氏族的支持，便只能竭力拉拢他们，很多时候他们发表的立场，不一定就是他们真实的想法，而是审时度势，斟酌利益之后做出的决定。”

小夭有些明白了，“其实他们也跟哥哥一样，身不由己。”

轩辕王欣慰地点头，“甚至比玱玹还要更难。”

小夭不解道，“怎么会呢？舅舅们已经营了那么多年，他们背后的势力庞大且牢固，怎么可能比哥哥还难？”

轩辕王却老神在在地道：“你以为那群老家伙好应付吗？他们不像中原那几个氏族，已进行更替，拥有了新鲜的血脉。他们的思想顽固，做法老派，一旦你跟他们意见相左，他们便会重新考量。”

小夭闻言点了点头。

轩辕王继续道：“德岩和禹阳都需要氏族的支持，但是中原氏族并不接受他们，轩辕氏族有更多的人选可以选择，他们要抓的东西太多，更容易顾此失彼。”

小夭恍然大悟道：“所以外爷才让哥哥来中原。中原氏族对哥哥相对陌生，更容易接受他。且氏族庞大，与轩辕氏族不相上下，两者相互牵制，哥哥反而更得力一些。”

轩辕王又笑了，“你啊，你啊，一点就通。”

小夭笑嘻嘻地凑到他面前道：“谁让我是外爷的血脉呢？”

轩辕王拍了拍小夭的手背，叹道，“你若不这样聪明，我反倒更宽慰一些。”

小夭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却很快振作道：“就是因为我聪明，才不容易吃亏啊。”

轩辕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着她的手背，默默安慰。

轩辕王位之争，以轩辕王退位，玱玹登基收尾。虽然德岩、禹阳还不服，但大局已定，翻局无门。

高辛王见此情况，终于放出了一直被软禁宫中的阿念。

阿念一出来，便怒气冲冲地跑去了神农山，高辛王只得感慨道，女大不中留。

阿念不仅生高辛王的气，也生玱玹和小夭的气，她气他们看不起她，危难时刻，她岂是独自逃生之人？

到了神农山，她本打算看到玱玹后要好好发一顿火，结果看到玱玹，想到那些命悬一线、生死攸关的时刻，她险些见不到他，便又忍不住抱着他哭了起来。

玱玹如今做了君王，比从前还要忙了，阿念不舍得将她和玱玹单独相处的那点短暂时光都用来生气，于是就将这气一并归起来，撒到了小夭身上。

可是小夭是她的亲姐姐，她不能打她，不能骂她，于是阿念只能跟她生闷气，不理她。

小夭都被她气笑了，只能让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