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外面的一些事情的确让常栖烦躁,李君和只是对他提了一嘴,他连旁听都不愿就挥手让人去请久居京郊院子的齐运聪了。
只是自古忠臣多憎佞幸与奸臣,常栖派去的人几乎统统被冷在门外,几次三番下来,常栖本就没有耐心的性子彻底全面崩盘。
“圣上有请他竟还敢不来,真是反了天了!”常栖一甩袖子,一身红袍站在御案旁边,两眼横直着,倒还真像一个为君分忧而怒发冲冠的衷心亲侍。
一个屋子里的宫女内侍们跪了一地,都低着头不敢出声,恨不能把气也给憋起来。
李君和瞥了眼他因怒气而通红的脸,也不知道是卫琅那边更让他生气,还是他被齐运聪驳了面子更令他恼怒。
或许都有吧,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她眸光又看向屋子里跪着的人,轻声道:“都起来吧,朕叫你们跪了吗。”
她声音温和,像是一缕春风将他们慢慢托起。
宫女内侍们小心地互换了个眼神,整齐划一地站了起来。
常栖一脑袋火本就没处发,看着那些个下人因为威严而不敢吭声时还能顺一顺,现在他们都站起来了,他哽在嗓子里的气更是上不去下不来,闷在胸腔里头恨不得硬生生要给憋回去。
他猛地转身,表情温怒而谄媚,“圣上,齐运聪目无尊卑、以下犯上,您若不把他给依律处罚了,如何能在朝中立威啊!”
李君和神色淡淡地看着他,“那你有何高见?”
常栖恨不能自己直接上手写圣旨,“当然是打他三十个板子,也算是对他不敬圣上的轻饶了。”
其实按理说齐运聪并没有不敬上者,因为常栖派人过去的时候并没有声称是皇帝的旨意,只是让齐运聪进宫而已。
他钻了空子想耀武扬威,自然也能被别人反将一军给羞辱回来。
李君和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她摇了摇头,“恐是老师看天寒不易出门,等朕明日亲自派人驾车去请便可。”
齐运聪是典型的正人君子,不仅在学术上造诣颇深还深谙为官之道,若是皇帝派人去请,他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李君和翌日便择人去请,齐运聪果然跟随天子亲卫来了宫中。
据说常栖听闻后在自己府里破口大骂,但李君和半点不管他,只叫人去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还体恤他上次请人辛苦,赏了他一些宫里的糕点吃食。
殿中炭火烧得正旺,皇宫里的用的炭都是上等的好炭,不仅无灰不呛鼻,细细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齐运聪远途赶来,一路风尘仆仆,先去偏殿沐浴更衣后方可见驾。
他走进阔别已久的书房,看着书架与桌案上放着同几年前一样的书籍,一时心中无言,却又不能拂袖走人。
宫人端上来茶点,齐运聪端坐在窗边,正打量着白玉茶盏里琥珀一般的茶水,又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不同身份的人走路姿势和声音也是不同的,齐运聪站了起来,刚好看见李君和被众人簇拥着走进,他行了个礼。
李君和刚进门便见一位白发胡须的长者站在殿中侧面,面容庄重,气度不凡,把她这书房衬得都厚重了不少。
这想必就是齐运聪了。
见他要行礼,李君和赶紧上前阻止,“老师不必多礼。”
话音刚落,许是因为从内殿赶过来的时候呛了几口冷风,她忍不住掩鼻轻咳了几声。
齐运聪见她脸色发白,眉头皱了一分,却还是开口道:“礼不可废。”说着便行了个大礼。
李君和被他跪得惶恐,赶紧将他扶起来。
“多年不见,圣上的身体竟还是这般。”齐运聪连平时讲话的语气都娓娓道来、不急不徐,这样的人主动提出归隐,可见当年被气成什么样。
李君和脸上笑意发苦,“身体还是如旧,心境却大不相同。”
齐运聪敛了眉,拱手道:“人是会随着年岁不同而对事物又不同看法,圣上的变化,臣看在眼里了。”
方才他听到皇帝的脚步不如前些年轻浮,便知人在岁月流转之中的改变。
李君和心头一跳。
这就成了?
她眼中带着期许看着齐运聪,头一次在穿过来之后感到了片刻雀跃的心情。
结果一刻之后,齐运聪却手握古卷,同她讲起了做人之道,同齐家治国毫无关系,就连如何识人辨人的道理都没有。
每句话每个字都只传达了一个意思——你当下最重要是学会做人。
李君和听着他口中说的一些她很早便习得的善言、看着手里不带任何标点符号的看不懂的字语,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却也没说什么,认真听齐运聪同她谈论圣人之道,还时而讨论应和几句。
一个多时辰以后,齐运聪离开,回他在京都的故居去了。
李君和脚步悬浮走回内殿,直接趴倒在床榻上,一倒不起。
秋梨端着补药进来,见她这样,好生心疼,“圣上,听学这般累的话,要不不听了,身体最要紧。”
浓浓的苦味儿藤蔓一样缠绕上了李君和的鼻尖,她勉力坐起身,拿起药碗一饮而尽,脸立刻皱成一团。
“不行。”她憋着气说话,声音和语气带着久不可见的稚气,“老师显然还没有拿真意待我,我要是连这道考验都过不去,我就——”
我就死定了。
秋梨疑惑,“圣上就什么?”
李君和有苦不能言,“总之我一定要学,而且每天都得再勤奋一些。”
说罢,她就找人搬来一些方才齐运聪留下的古籍,开始翻看。
起码要先适应这里的文字和写作习惯。
李君和认认真真读了一下午。
她现在多学一些,多对这个世界了解一点,她心里就安全一分。
仿佛头上那把高悬的达摩利克之剑就能离得偏一些。
刘真确实是有些真功夫的,李君和喝了这段时日的补药,倒是觉得晚间身上没那么冷了,而且她看了一下午书竟也不觉得累,不像之前,多走几步就气喘吁吁、恨不能把自己走死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因为多走了两步把自己累死的人。
这天,齐运聪给她讲完课,外面日头刚好,太阳在天上悬了大半天,把整个世界都晒得暖洋洋的,李君和心里看着开心,提出要送送他。
但凡官员在宫中来往都是走永和门,这个门里皇帝住的贞昭殿很近,齐运聪见她面色比之从前红润几分,看上去还算健康,便也没有拒绝。
“老师,您这些天讲授的行事正道我已懂了大半,深觉有理,哪怕是睡前也要捧卷一读,老师可放心。”
路上,她明里暗里表示自己已经学够了,希望齐运聪能更改一下教学规划和教案。
但齐讲授明显把她当作了应先完成九年义务教育的未成年,脸上一直乐呵呵,嘴上却死不张口。
李君和心累了。
她是愿意等齐运聪按照他自己的心意慢慢来,但是她的性命不能等啊!
马上就快要四月了,她现在就像是有死亡焦虑,每过一天,她都对死亡的恐惧又多一分,连带着对主角卫琅的怨气都重了。
凭什么主角想要拜师就这么容易,她就这么难!
就因为她是个该死的NPC吗!!
“春天来了,万事万物都时机活络起来。”齐运聪笑容和蔼可亲,“但可以生机勃勃,却不能心浮气躁。”
李君和懂了。
李君和蔫儿了。
李君和乖巧消音闭麦了。
快要到永和门时,原本寂静的宫道上隐隐有喧闹之声传来。
李君和蹙眉,一把掀开马车帘子,眼神示意旁边的亲卫。
庄超逸刚上岗麟羽卫统领没几日,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两耳时刻竖起两眼便观八方的亢奋时期。
他其实早在他们走近这条道之前就已经听见远处小道上有言语咒骂之声,但作为圣上亲卫,圣上没发话,他就不能擅动。
现在李君和给他明旨,他立刻严肃公正,持着刀就往前去,整个人飞一般掠到了巷道口,大声怒喝:“什么人在此喧闹!”
他身形高大,又身穿玄黑色麟羽卫铠甲,两眼深陷眉骨阴影之中,直勾勾盯着人的样子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正对地上一人拳打脚踢的五个小太监立刻被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就想要逃走。
庄超逸大手一挥,“拿下——!”
身后跟着的侍卫立刻鱼涌而上,将他们统统摁在了地上,紧紧贴着地面,连头都抬不起来。
李君和下了马车,缓步走过来。
她今日穿的是常服,马车又坐的是齐运聪的,御驾的金銮马车跟在后面,巷子里的人看不见,因此这些因为身份低微没见过圣颜的内侍都当她是一位入宫来的贵人。
“贵人饶命!”
他们紧挨着地,难以张嘴,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不便,喊出来的求饶之余都颤抖得让人听不清。
李君和抬手,“先把他们松开。”
几个太监立刻翻身,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贵人饶命,无意冒犯。”
“是这个贱命的,是他先偷东西,我们只是在教训他!”
李君和眼中笑意深深,“教训?”
“宫中之人若是犯错,自有宫规处置。”
哪里轮得到他们“教训”。
几个小太监听了,脸色唰白,止不住磕头,“奴才们知罪,贵人饶命!”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我们是言公公手下的人。”
李君和闻言眼睛微眯,静静地俯视着他们。
这个言公公她知道,是常栖的拥趸。
她轻笑出声,笑中的冷意把当头的太监都吓得抖了一下。
“哪里来的言公公,没听说过。”
她扭头看秋梨,秋梨心领神会,“回圣上,言之是前朝贵妃宫里的管事太监。”
那些正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听见着称呼,顿时僵直在原地,而在听到李君和下一句话后,更是当场吓得大喊“圣上饶命”,然后重重磕头,额头都磕破了出血流下来,恨不得把头给磕碎。
李君和说:“贵妃已经远走京都留居江南,她的内侍怎能还在宫中。”
“看在那个言公公也在宫里辛苦过的份儿上,随便打几板子,扔牢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