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出成绩的那天,外面下了场雨。
“妈!妈!”
正在厨房忙活的孟幸听到儿子的呼喊声,用菜刀切黄瓜的手一顿,疑惑地扭过头。
大雨淅涁沥沥打在窗户上,发出的沉闷声响却覆盖不住盛依清澈的嗓音:“我考上了!南中!”
*
九月一日,入学。
早上七点,晨雾刚刚散去,阳光明媚,起了个大早遛弯的大爷穿个小背心,走路悠闲。厨房洗碗声阵阵传来,盛依刚喝半碗南瓜粥,勺子一丢,嘴角沾上的南瓜屑未擦便拎上书包,匆匆离开,只丢下一句——
“我走了啊,妈!”
孟幸从厨房探出脑袋:“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啦!”
盛依迅速下了楼。他这小区也算老小区了,没有高层楼,有几十年的历史,所以一直没有装修电梯。盛依那层矮,三楼,不然爬死人。
到达一楼,散步的大爷小区逛到一半,见到眼熟人,笑呵呵跟他打了个招呼:“小一一上学啦?起这么早啊。”
盛依背好书包,点头:“新学期嘛。”
去南中的路上,要经过一条人尽皆知的路。这儿晚上是小吃街,白天早餐店。
神奇的很。
路边人来人往,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清晨的早餐店,温暖的气息与食物的香气交织在一起。
蒸包子的盖一开,白雾围绕,香味扑鼻。盛依路过时恰巧被肉包香味勾引,虽然吃过早餐,但闻这味道还是想忍不住上前买两个。
然而这熙熙攘攘,他垂着头,边纠结要不要买个包子边走神。一个没注意前面,迎面撞到俩个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盛依迅速抬头道了声歉。
这俩人都比他高,穿着同样白色校服。这校服盛依见过,是南中的。
其中一个抬眼看了下他,又垂下眸,没什么表情。另一个少年脸上笑盈盈的,摆摆手,爽朗提醒他:“没事儿,下次走路记得看路嗷!”
语毕,他们说说笑笑的走了。剩盛依看着他们的背影出神。
……
“那个,是高一的吧。”走到一家早餐店,少年笑容不减,说完若无其事将手伸进旁边人的口袋,然后掏出十块,“老板娘!还是四个肉包。”
“好嘞!等等哈,小妄今个儿来得挺早啊,平常不都是踩点去么?”
“今天不是开学第一天嘛。”祁妄右手揽过旁边人的肩,嘴角漾起弧度,语调端的散漫,“和好哥们吃开学第一餐!”
下一秒,祁妄就被旁边人猛踹一脚。他冷冷质问:“你为什么拿我钱?”
“哎呀呀呀——”祁妄摸着屁股,装作委屈地说,“阿宁,咱都认识那么——久了!请我吃两个包子都不行?”
攸宁静静注视他,看到祁妄双手对他比了个心,垂下眼懒得理:“我没踹你屁股。”
祁妄恍然大悟,手顺其自然换了个位置:“那大腿?”
“滚。”
“哈哈哈哈——”
吵闹间隙,老板娘将四个包子装在塑料袋中,递给他们:“小妄!四个包子好啦,还有找你的钱哈。”
祁妄应了声,接过袋子,一扒开雾气腾腾。他从里面拿出一个热呼呼的包子,对着攸宁:“阿宁包子好啦!我喂你,张嘴啊——”
“……”
见攸宁没动作,也不鸟他,眼睛紧紧盯手机。祁妄收回手,往攸宁这边凑,视线转移到了他手机上。
屏幕上是一段视频,出自百度上‘2024年第二十届中国中学生排球联赛(高中组)’。
看清标题,祁妄心一紧,准备啃包子的嘴一顿。
两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视频中,沉默之际,祁妄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还是想打比赛啊。”
攸宁面色凛然,蹙眉沉吟许久:“……嗯。
“想打。”
“不过你也知道不可能的啦,别忘了去年。”祁妄说,“就是不知道今年有没有新生了。”
嚼完嘴里的肉,很快,穿过一条马路就是南中校门口。
到后,面前壮观的景象不禁令盛依眼前一亮。
两棵高大而秀丽的大树挺立于校门口两边。
这个盛依也知道,是来招新生的桃花树。
每到了三至四月份,桃花树的枝叶繁茂,花朵掩映其间,花瓣轻盈如羽,随风飘舞,美如画倦。
南中也因此而闻名于世。许多想上重高落榜的学生都会选择普高中的南中。
盛依心底再一次庆幸刚好过分数线,与众新生走进学校,淹没人潮中。
开学前几天分班表就出来了,他在五班,二楼。
盛依跟着周围同学找到高一教学楼,离校门口有段距离,和操场很近。上了二楼,盛依在楼道间清晰的听见每个班里的吵声。
他抬起胳膊看了眼手表,离早读还有十分钟。
五班前门敞开着,里面人声鼎沸,楼道还不少有同学在嬉闹。两者混和在一起真是热闹非凡。
盛依刚走进班级,里面瞬间噤声。正在聊天的人纷纷朝他看去,见不是老师,安静一秒又炸开,场景宛如菜市场。
幸好盛依脸皮厚,摸了摸鼻子,没在意。随后跟个教导主任似的巡视了班级一圈。
一眼望去,没有熟人。
但他们都有。
视线飘啊飘,忽地一定。锁定了坐在最后一排靠窗发呆的男生旁边。
太好了,他跟我一样,好像没伴!
盛依心情不错,刚开学就能交到朋友,可谓是开门红呀。他笑吟吟走过去,自然坐下,将书包放在课桌上。
他新同桌还是一动不动,望着窗外发呆。
难道声音太小没注意到我?
没办法了,搭个话吧。
盛依从小到大都很乖,没几个缺点。硬要说就是过于活泼,很外向,是个交际花。
“同学你好!”盛依轻轻碰了一下他肩膀,他缓缓转过头,脸庞如同细腻的白玉一般,挺直的鼻梁,以及紧抿的薄唇,明亮的眼神中隐隐约约带点不善。
盛依被帅到了。也察觉到不善,但还是笑着的自我介绍:“我叫盛依,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陈温。”
他轻轻开口后,盛依笑意更深了:“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陈温你有兴趣爱好么?”
一秒的停顿:“没有。”
两人一问一答就这么聊到班主任来。
班主任是位中年妇女,叫方兰,戴眼镜,短卷发,穿着带有小花图案的长裙,很有气质。
她让全班一个一个上来自我介绍完又讲了半天班主任固定话术。
盛依都快听困了。
“——然后是兴趣班的事。”
本来趴在桌上蔫了吧唧的盛依一听,迅速抬头,立马来了精神。
方兰扶了下眼镜:“我虽然赞同你们搞兴趣班,但学生还是要专重于学习,别把精力投在这上面。”说完,她拿起一沓白纸,“这是表,从第一排往后传,填好交给每组第一个人。”
接过表的盛依眼里放光,身体微微颤抖,激动感传遍全身。
当然,兴奋的不只他。
毕竟兴趣班是学生们最期盼的。
与此同时,倒是陈温脸上没有波澜,接过表,甚至只看了一眼就随手扔在桌上。
可以说,毫无兴趣。
盛依在同学们的欢声笑语下一排排扫过表上的字,本来舒展的眉在几秒后皱起。
下课铃正好响起,方兰说了句下课,抱着多余的表离开教室,丝毫不拖泥带水。
盛依的神情冷下,收回目光,‘唰’地下站起身,拿着表走出教室。
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的,盛依没半点犹豫走进去,瞬间,冷气席卷全身。
方兰的办公桌靠前,他进去的第一眼就能看到。
方兰的办公桌上很整洁,她摘下眼镜,轻抿了一口茶。
“老师。”
听到动静,方兰抬眼一望,见是陌生面孔,她放下杯子:“有事么。”
“有。”
方兰点头,示意他讲。
盛依将表递给她,问:“老师,没有排球兴趣班么?”
“排球?”方兰迟疑地说,“兴趣班有是有……”
盛依:“!”
见他一副吃惊样,方兰瞬间了然,无奈叹了口气后,语重心长地说:“但是吧,人太少了。你也知道,排球这项运动在我们这个国家挺难发展的,所以报这个兴趣班的人几乎为零。要不你考虑考虑其他的吧。”
“……”
盛依神情落寞,嘴唇颤了颤,想说的话堵在嗓子里,最后他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离开办公室。
走后没多久,又一位学生推门而入,他目标明确,将表重重扣在一位男老师的桌上,淡淡地说:“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男老师躲避他的目光,强颜欢笑问:“攸宁?怎么了么?”
“怎么了?”攸宁脸色冷到极致,“为什么报名表上的兴趣班没有我们?老师,请您给我们一个解释。”
“这……”男老师似是为难,支支吾吾片刻,脑中闪过无数个借口,刚准备开口——
“攸宁,别太为难老师。”
听到声音,攸宁面露嫌弃,连看都不想看他。
来人是他们班的体委,送报名表的。他把表轻轻放在办公桌上,语气不善:“你们那个什么排球……总共才几个人啊?连区域赛都参加不了就别硬撑,趁早解散好给其他班提供场地吧。”说完,他面朝老师,“过几天我们要和宜中打训练赛,要请一天假。”
男老师点了点头。
攸宁脸色微变,旋即恢复如常,从容不迫地说:“替补队员也需要请假?”
“你!”被揭开痛处,他脸一红,瞬间恼羞成怒,“连训练赛都打不了的队伍有什么资格成立!?学校把你们抹除就是对的!免得被人嘲笑,一个队伍只有两个人!”
“好了。”男老师咳了一声,打断二人,“这里不是给你们吵架的地方,注意一下。”
“……随你说。”丢下这句,攸宁若无其事说了句老师再见,扬长而去。全程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
一上午过去,班里大部分的人都填好了。只有个别的人……
语文课上,盛依思绪万千,耳畔总是响起方兰那句话,再三考虑后,他最终还是无法选择别的。
下课铃响起,他浑浑噩噩度过最后一节班会课。
方兰没多说什么,爽快拿书走人。
南中有个规定,就是高一第一周不用上晚自习。
因为这个规定,班上同学都是有说有笑的走人。
其余人几乎走光,只有盛依还在慢吞吞收拾书包。情绪没上午高涨,这点连陈温都察觉到了。
但他什么都没说,绕过他,径直出了班级。
宽敞的班级只剩盛依一个人。
盛依垂头深深叹了口气,为了转换心情,他抬眼想看看窗外的风景。
高一教学楼的窗户对着操场。
黄昏时分,日落西山,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安静起来。夕阳的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旁边还有两个高大的身影在来回晃动。
盛依不甚在意的一瞥,这一看,顿时惊地他站直身,连书包都顾不上,猛地往楼梯间跑去。
此时此刻,攸宁正和祁妄来回传球。
祁妄用手将排球高高托起:“你也知道他就喜欢阴阳怪气,别和他计较。”
攸宁神情平淡,心如止水地说:“没计较。
“那你气什么?”
“他们连问都不问我们就抺除掉。”
祁妄略一迟疑,说话半带轻笑:“你真的很喜欢啊……不过到现在都没人,看来今年也无望了啊——”
感叹时,不远处的地方有个人全力跑过来,怕俩人走了,盛依用尽全力喊道:“学长!!”
两人闻言停下动作,回头一看。
盛依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跑到他们面前。
祁妄眯着眼,上下打量面前大口喘气的盛依,忽地恍然大悟:“啊!你是早上那个!”
“是……是我。”
攸宁抱着球,平静说:“找我们有事么?”
“有!有!”盛依调整好呼吸,抬起头,一双桃花眼绽放笑意,“请让我加入排球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