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边动静后,谢渊低着的头缓缓抬起,看向苏溪洛与谢允之二人。
谢允之最先反应过来,心中骤然升起不好的预感,疾步奔到谢渊身旁,问王爷:“王爷可有受伤?”
距谢渊离开密室约莫才过一炷香的时间,外面竟像是被劫匪屠戮过,横尸十数人。
恰在此时,苏溪洛已然从情绪中回神,正要朝谢渊跑来。
谢渊此刻内府受伤,呼吸间带出灼热的疼痛感,火辣辣牵扯着五脏六腑一起不敢轻易动弹。
他瞧着朝二人奔来的苏溪洛,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对谢允之说:“快走……”
苏溪洛见谢渊不知说了什么,谢允之忽然脸色大变,立刻将谢渊扶起来就要离开此处。
她全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凭两人脸上的表情预感出大事不妙,于是极速掠过地上的尸体到谢渊另一边,将王爷另一条胳膊搭上肩头。
靠近谢渊的那一秒,苏溪洛忽然意识到对方身上恶疾症状居然已经被压了下去。
仅是一炷香时间,事情似乎正在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三人沉默着穿过一重重院落,行至本寺正门前。
即便死了十数人,也仍然有逃脱之人,这些人现在竟然全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将整个光禄寺衬得十分寂静诡异。
原本的祈福活动竟然成了屠戮场,苏溪洛不用细想也能预料到之后坊间会有多少流言传出。
只是还不等她忧心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忽然从远处传来紧凑的脚步声,官道上荡起的灰尘一直蔓延到三人眼前。
苏溪洛心中一惊,定睛去瞧分作两股将他们团团围住之人,个个身上都着铠甲,全都来势汹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溪洛只瞧了一眼便倏然低下头,咬着口腔中的软肉,逼自己莫要慌张。
为首之人待下属将三人团团围住之后,从腰间掏出令牌向谢渊亮明身份,“谢王爷,我等是圣上座前御林军,接皇上口谕:有人弹劾王爷假公济私,借今日祈福之事在佛前行□□勾当,故派我等前来查看。”
圣上座前御林军仅百余人,平日从不离开皇城,职责便是保护圣上安危。
皇帝在得知此事之后心中大怒,竟然动用御林军前来核查,不难想象此件事情的严重性。
苏溪洛听完为首之人的话后,表情大骇。
该不会是自己刚才试图勾引谢渊之事被人撞见,直接告到了圣前!
她慌乱间想要抬头去看谢渊此刻脸上的表情,却被旁边的士兵发现,将手中的长枪往前戳了戳,警告道:“姑娘莫要轻举妄动,刀剑本是不长眼的。”
话音刚落,四周目光皆被吸引过来,竟然齐齐盯着苏溪洛,他们将手中的长枪往上举了举以示震慑。
威压骤然而至,苏溪洛低着头不敢看人,只觉得呼吸间都是迫人的威慑,仿佛她稍微一动就要人头不保。
头顶阳光正好,暖融融照在神州大地,树梢枝头的厚雪被烤得化成雪水,滴滴答答砸在地上,听得人头皮发紧。
谢渊正正身形,示意谢允之放手之后站得笔直。他盯着眼前的首领看了许久,抬手做了个“请”。
在经得谢渊许可之后,御林军只留了一部分守在原地,其余纷纷贯入寺内,声势浩大。
谢允之想到刚才院内凄惨的景象,脸上表情变得异常难看,他看着谢渊:“王爷,我们被做局了。”
谢渊如何想不到,他短暂调了调内息,声音竟然意外平静:“这是个死局。”
苏溪洛闻言内心思绪不止,她敛了敛表情,将脸上的心思尽数隐藏。
或许现在的结果正是那人手笔。
她只需稍稍动脑便能想通这件事情。
皇城距离此处光禄寺少说得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就算是有人在出事的第一时间快马加鞭赶到皇城告知皇帝,再片刻不停地赶回来,这中间也需要四个时辰的时间。
而现在,距离事发还不足一个时辰。
有人在事情还未发生之时就将结果告知了皇帝。
御林军是有备而来。
所以,无论他们作何举动,都逃脱不了落入陷阱的命运。
“阿洛。”
正当苏溪洛神思不属之际,谢渊忽然叫了她一声。
“王爷有何吩咐。”苏溪洛连忙应声,脸上表情慌张,咬着嘴唇有些害怕。
她本就长得精致,小巧的五官以双眼最为突出,瞪大时候圆溜溜的,像含着一汪春水,嘴唇紧抿倔强的不动声色。
当真是可怜可爱,演技高超。
谢渊见小姑娘如此表情,即将说出口的话顿时闷在嘴里,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允之见状不动声色翻了个白眼,心中早已冷嘲热讽了千百次。
任凭你如何演,王爷也是不会为之所动的,别白费力气了。
然而,下一秒,王爷便伸出他那只常年握剑的手,覆在苏溪洛柔软的发上,轻轻揉了揉。
“你……”王爷斟酌片刻,安慰道:“别害怕,安心等待即可。”
谢允之:“?”
王爷,醒醒,您都要自身难保了!
苏溪洛在谢渊身旁从来都是不敢松懈的,骤然得到对方好意,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更进一步的欢欣,而是由内而外、愈发笃定的慎重:
谢渊一定是在试探我。
苏溪洛眼神忽然变得坚定起来,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规规矩矩表忠心道:“王爷放心,奴婢不害怕,奴婢愿意与王爷共存亡。”
谢渊一言难尽地垂眸看着苏溪洛,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语气淡淡道:“跪错方向了。”
苏溪洛坚定的表情瞬间裂开一道口子,她抬头朝前面跪拜的地方看了眼——
一名御林军正握着长枪杵地,眼神飘忽看向苏溪洛,似乎是有些无所适从。
苏溪洛看向那人的时候,那人恰巧端着一张严肃脸开口:“姑娘不必行此大礼。”
苏溪洛:“……”
怎会如此……
她扭头去找谢渊身影,却发现对方早已退到一米开外。而刚才谢渊站的地方,正堆着树枝承受不住压力砸下来的雪。
谢渊开口:“另一枝上的差不多也该落了,你也躲躲吧。”
苏溪洛:“……”
呵呵,王爷真乃热心助人之典范。
虽令人尴尬至极,刚才的紧张气氛却被这一举动拨得散了不少。
苏溪洛装作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谢渊身旁站好,终于舍得老实起来。
又一炷香的时间,其余御林军从寺庙中走出,苏溪洛站的位置恰巧正对着光禄寺大门,瞧见御林军似乎押着什么人。
下一秒,她的疑惑便被解开,太子谢重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大胆!吾乃当朝太子,尔等竟敢这么对吾!放肆!还不快快给吾松手!嗷!轻点!胳膊、胳膊要断了!”
她差点就忘了,从密室出来之时,谢重还在禅房内行苟且之事,此刻被抓起来当真是一点也不冤枉。
而那名女子就没这么好运了,在出来之前就已被打了个半死,并被安上个蛊惑当朝太子的妖孽之名。御林军虽给此人留了口气,瞧着也是奄奄一息,活不长久。
苏溪洛并不为女子惋惜,因为她已是自身难保,怎能分出多余的同情心去可怜别人。
一旦见血,事情便终难善了。
御林军首领态度比刚来时好上不少,不过也没太松口,他独自走上前跟谢渊隔着一尺距离,双手一拱,“请王爷跟属下走一趟。”
语气中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谢允之冷着一张脸,本想挡在王爷面前,却被抬手制止:“既如此,我便跟你们走一趟吧。”
首领闻言朝属下使了使眼色,当即有两名御林军上前,守在谢渊两侧。
侍卫不动声色往谢渊身旁站了站,呈一种保护姿态。
首领见状才想起谢渊两边守着的下人,再次挥了挥手,想要将苏溪洛与谢允之二人一并拿下。
谢渊倏然沉下表情,而后似笑非笑看向眼前的首领:“圣上可有让你拿旁人?”
谢渊常年在外征战,位高者身上那股压迫感骤然传至首领身上,冷汗瞬间蔓延。
于属下们而言说一不二、杀伐果决的首领忽然犹豫了。
他沉默片刻,终于还是低头,往后退了一步。
“这位姑娘可以走,但您身边的侍卫,不可。”
谢渊目的达到,没再为难首领,点点头道:“走吧。”
苏溪洛还未反应过来,身前守着的御林军便悄然退下,一队人带着搜出来的人和物,像来时一样,浩浩荡荡朝燕都离去。
她看着被重重包裹的谢渊,唇瓣张了张,心情略显复杂。
那名女子被扔在了光禄寺前,她全身上下只着单薄纱衫,整个人被凛冽寒风吹得瑟瑟发抖。
苏溪洛犹豫片刻,将身上披着的斗篷解下,罩到女子身上。
女子耷眼瞧了苏溪洛片刻,不为所动。
苏溪洛将斗篷留下之后便不再犹豫,大步行至王府马车前,粗暴将马车上绑缚马儿的绳子解开,纵身上马,双脚夹紧马肚子,扬长而去。
她得立刻赶回去向王府报信。
两个半时辰后,苏溪洛横冲直撞行至王府前。
她与御林军前后脚到,事关重大,御林军都是避人而行,此刻消息还未传至燕都百姓口中。
苏溪洛纵身下马,路边一公子哥儿瞧见她,吊儿郎当挑逗道:“苏姑娘今日怎的如此慌张,往常不都是要替你家王爷拿药么,莫不是田螺姑娘当腻了?哎,倒不如跟了我,我保你一世享清福,吃香的喝辣的。只要……往这儿亲一下。”
男子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自己面颊正中。
“呸!你连我家王爷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苏溪洛无意与此人周旋,啐了他一句,撂了马儿提起裙摆钻进王府。
老管家正在院里给下人安排活计,见苏溪洛慌里慌张往府里跑,不由得纳闷:“洛小姐,您不是同王爷一起在祈福么?”
“这怎么连斗篷也撂了,仔细着凉发热,难受着呢。”管家同往常般絮叨,却被苏溪洛一把拽住胳膊:“孙伯,我有要事同你讲。”
老管家狐疑着摆了摆手,让下人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两人行至安静角落,“洛小姐,发生什么事情啦?”
苏溪洛清秀面容皱成一团,咬着嘴唇说:“王爷被抓走了。”
“什么?!”
管家还未出声,两人身后却先传来一声尖叫。
树梢的雪似乎被惊动,颤巍巍向下滑。
而后,一女子从房柱后走出,脚下步伐生风,面部表情狰狞。
她直直朝苏溪洛走来,途中将袖袍撸至肘上,等行至苏溪洛身旁之际,二话不说一扬手。
啪地一声脆响。
巴掌便落在了苏溪洛脸上。
瞬间,雪落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