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片海 第24章 “一起”要做的事

篮球赛后的兴奋余温，像一层薄薄的糖衣，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悄然融化，渗入309宿舍愈发熟悉的日常节奏中。然而，某种难以名状的氛围似乎在悄然改变，如同平静湖面下暗涌的潜流，只有当事人毫无察觉。

慕景行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惯性。

他的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宋青柠——看他坐在书桌前微微蹙眉写笔记时专注的侧脸；看他洗完澡后带着一身湿润水汽，拿着毛巾胡乱擦着头发时露出的光洁额头；看他偶尔和毕任在走廊碰见，笑着捶对方肩膀时那毫无阴霾的生动表情。

每当这时，一种细微的抓挠似的躁意就会莫名其妙地涌上慕景行的心头。

他实在不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只觉得莫名不痛快不舒畅，像是属于自己的什么注意力被分走了。

他将其简单粗暴地归结为天气太燥，或者微积分太反人类。

于是，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变本加厉地圈占宋青柠的时间和注意力。

“青柠！柠哥！”慕景行第N次把自己摔进椅子，长腿一蹬，连人带椅滑到宋青柠书桌旁，手指“哒哒”地敲着那道他其实早已吃透的微积分题，“这一步，这个变换，怎么就直接推过去了？老头儿上课是不是又跳步骤了？快，给我讲讲，就这道。”他的语气理直气壮，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仿佛对方就该给他讲解的熟稔，眼神里是纯粹的等待投喂答案般的期待。

宋青柠从济慈的诗歌里抬起头，看着慕景行几乎要怼到自己眼前的习题册，以及对方脸上那副“快给我解惑”的坦荡表情，有些无奈，又觉得有点好笑。

他放下笔，接过习题册看了一眼：“这里用的是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的变形，需要先构造一个辅助函数……”他拿起草稿纸，声音平稳温和地重新梳理起来。

慕景行“嗯嗯”地应着，身体歪向宋青柠一侧，胳膊肘看似无意地紧挨着对方的胳膊，感受着从薄薄衣料下传来的温热和稳定的存在感。他其实根本没在听那些早已明白的推导，能考上这所国内人尽皆知的大学的人怎么可能会不聪明不厉害，注意力全在宋青柠低垂的眼睫开合的嘴唇，以及身上那股干净的皂荚清香上。这种近距离的带有某种无形牵绊的接触，以及宋青柠温和耐心的语调，像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让他心里那点没由来的躁意不知不觉就平复了下去。

“——所以这里，是不是就顺下来了？”宋青柠讲完，抬起头问道。

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清澈的浅蓝色眼睛，慕景行的心跳像是节奏忽然乱了一拍，很轻，但很清晰。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略显仓促地稍微坐直了些，拉开了几厘米的距离，仿佛那片衣袖突然变得有点烫人。

“哦！懂了！”他应得比平时快了一点，声音也略高了一点，一把抓回习题册，指尖划过纸面发出轻微的声响，“谢了柠哥。”他拿着书，脚下用力，椅子带着他滑回了自己的书桌前，动作比平时稍快，透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想要掩饰点什么的意味。

坐定后，他心里才后知后觉地冒出一丝困惑：刚才怎么回事？好像……有点奇怪。但具体哪里怪，他又说不上来。好像就是……靠得太近了，有点不自在？他甩甩头，把这归咎于天气有点闷，或者自己刚才走神走得太过分。

宋青柠看着慕景行几乎是弹射回去的背影，微微挑眉。他觉得慕景行最近好像有点……过于好学了？而且问问题的频率高得离谱，问的还都是些……以他的水平不该反复纠结的基础题。有点奇怪，但他也没多想，只觉得可能快期中考试了，压力比较大吧。

他重新拿起笔，却被旁边突然响起的手机提示音打断了思路。

是慕景行的手机，微信新消息的预览直接亮在锁屏界面。发信人头像是个篮球明星，备注名是“篮球社-苏雨岚”。

【慕景行，下周和理工大的练习赛具体时间定下来了吗？队长让我问问你这边。】

宋青柠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看到了那个名字——“苏雨岚”。他记得这个名字，街舞社那个跳得很拼、话不多的新社员。原来她也加入了篮球社？活动范围还挺广。

慕景行拿起手机，看到消息，手指飞快地回复起来，嘴角习惯性地带着点讨论正事时的专注笑意。

宋青柠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书页上的英文单词，却发现刚才清晰的思路好像微妙地顿了一下，需要重新聚焦。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温正好。

这时，司见维的大嗓门打破了安静：“兄弟们！重大发现！学校后门新开了家烤鱼店，据说味道一绝，而且开业打折！今晚组队去探店否？”

齐望阳从电脑前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冷静地提供数据支持：“根据大众点评APP的最新评价和人均消费显示，该店评分4.7，人均65元，性价比优于食堂小炒窗口37%。但预计排队时间超过45分钟，时间成本需要计入。”

“吃好吃的还在乎排队？”司见维不以为意，兴奋地看向另外两人，“景行，青柠，怎么说？”

慕景行刚回完消息，放下手机，闻言立刻看向宋青柠，眼睛亮晶晶的：“去啊！为啥不去！青柠，一起？他们家招牌是怪味烤鱼，听说味道很特别。”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期待开心想要拉上宋青柠一起的熟稔。

宋青柠想了想自己最近的预算，烤鱼店即使打折，也比食堂贵不少。他笑了笑，刚想找个借口推辞：“我今晚可能……”

“我请客！”慕景行像是预判了他的反应，立刻打断他，大手一挥，语气斩钉截铁，不容拒绝，“庆祝上周打赢机电系！谁都别跟我抢啊！”他说得豪气干云，目光却直直地看着宋青柠，里面是不容错辨的希望他答应的期待。

司见维起哄：“哇！慕老板阔气！那就这么说定了！”

齐望阳点点头，算是同意，并补充道：“建议提前十五分钟出发，以避开下课人流高峰，将排队时间缩短18%左右。”

宋青柠看着慕景行那双几乎在发光的写满“快答应”的眼睛，到嘴边的推辞绕了个弯，咽了回去。他弯起眼睛，笑了笑：“行啊，那就蹭慕老板一顿。”

慕景行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极大的、心满意足的笑容，比刚才打赢球赛时还要灿烂几分，仿佛办成了什么大事。

晚上，烤鱼店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四人围着一条热气腾腾、铺满辣椒和配菜的烤鱼，吃得额头冒汗。

慕景行格外活跃，不停地下菜、捞菜，动作麻利。他用公筷捞起一大块烤得恰到好处鱼皮焦脆的鱼腩肉，非常自然地就放到了宋青柠碗里：“这块鱼腩没小刺，火候正好。”

动作流畅得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宋青柠正听着司见维讲笑话，碗里突然多了一块肉，他下意识地说了声“谢了”，便很自然地夹起来吃了，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司见维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抗议：“景行你也太偏心了，怎么不给我夹一块？”

慕景行头也不抬，顺手捞起一大块带着丰富配菜的鱼肉，“哐当”一下扔进司见维碗里，笑骂：“吃都堵不住你的嘴！这么多菜还塞不住你？”

齐望阳冷静地挑着鱼刺，评价道：“鱼肉蛋白质含量丰富，但烹饪过程中油脂摄入量略高。建议后续三天饮食适当清淡，以平衡膳食结构。”

司见维：“……齐妈，吃饭呢，咱能不说这个吗？”

宋青柠听着他们斗嘴，吃着鲜香麻辣的烤鱼，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看着旁边正和司见维抢最后一块宽粉笑得毫无形象的慕景行，觉得今晚出来吃饭是个不错的决定。

吃完饭，走在回校的路上。夜风微凉，吹散了身上的油烟味。慕景行很自然地和宋青柠并肩走着，两人之间隔着一步左右的距离，随口聊着刚才的烤鱼和明天早上的课。

“下次再去试试别的口味，”慕景行侧过头，眼睛在路灯下显得很亮，“听说他们家的鲜椒味也不错。”

“好啊。”宋青柠笑着应道，觉得胃里暖暖的，心情也很放松。

夜晚的校园宁静而安谧。慕景行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心情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是一种简单而纯粹的舒畅。他只是觉得，和宋青柠待在一起，无论是讨论题目一起吃饭，还是仅仅这样并肩走着闲聊，都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和愉快。

他甚至开始无意识地规划起下一次“一起”要做的事。

这种自然而然的靠近和依赖，如同悄然生长的藤蔓，温柔地缠绕着两颗尚未知晓其名的少年心事。

而宋青柠，只是觉得，和慕景行相处很轻松，很愉快。这个阳光又偶尔有点赖皮的室友，是他大学生活里一抹格外亮眼的色彩。至于心底那偶尔掠过的一丝极其微妙的难以捕捉的异样，还浅淡得不足以引起任何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