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片海 第22章 少年初萌的心事

秋夜的凉风从阳台敞开的门溜进来，携着楼下桂花似有若无的香气，轻轻吹散了309宿舍内弥漫的泡面余味和男生宿舍特有的、略显浑浊的生活气息。

司见维刚结束一局激战，正扯着嗓子复盘刚才队友的“下饭操作”，键盘被他拍得啪啪响。齐望阳则刚洗漱完毕，正用毛巾一丝不苟地擦拭着眼镜片，然后将洗漱用品按高矮顺序精准归位。

慕景行靠在椅背上，手机在指间漫无目的地转着圈，屏幕的光亮时而映亮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脸。宋青柠那句带着笑意的反问“干嘛，你羡慕啊？”像一根轻柔的羽毛，反复搔刮着他心里某个陌生的角落，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痒意和莫名的烦躁。

他觉得自己今晚的状态有点脱离掌控。到底是为什么？

“欸，景行，”司见维猛地转过椅子，声音洪亮，“明天下午跟机电系那帮人的约战，别忘了！听说他们新来的那个中锋是体育特招，吨位足，去碰一碰？”

慕景行强行拉回思绪，习惯性地扬起那种带着几分嚣张的、充满自信的笑容：“忘不了！正愁没地方活动筋骨呢，明天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灵活与技术并存。”

“就得这气势！”司见维嘿嘿一笑，又扭头看向正将经济学笔记分类收好的宋青柠，“青柠，明天来不来观战？继续给你慕哥担当御用摄影师，记录光辉时刻？”

宋青柠将最后一本笔记塞进书架，回头笑道：“我看街舞社训练情况，结束早就过去。不过……”他故意拖长调子，眼里闪着戏谑的光，“要是我镜头捕捉到的全是某人在篮下被‘吨位’碾压的画面，可别怪我啊。”

“滚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慕景行笑骂一句，作势要拿桌上的空矿泉水瓶扔他，“明天小爷就给你上演一出‘灵巧过巨人’的戏码，你镜头跟得上就行！”

齐望阳戴好眼镜，冷静地加入讨论：“根据机电系上学年校级联赛的数据分析，他们的平均篮板率高出我校篮球队百分之八点三，但外线防守存在明显漏洞，三分球命中率是其薄弱环节。建议明日采取快速传导、外线投射为主的战术，避免陷入内线肉搏，胜率预估可提升至六成以上。”

“听听！这就叫专业分析！”司见维夸张地鼓掌，“齐妈，明天你就在场边拿个小本本给我们记着，咱们这是科技赋能，降维打击！”

慕景行也乐了：“成，望阳，明天你就是咱们队的场外大脑！”

齐望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可以。但请称呼我的全名，齐望阳。”

宿舍里响起一阵笑声，方才那点难以捉摸的微妙气氛似乎被冲散了些。慕景行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些理不清的思绪甩开，觉得大概是自己最近训练太猛，有点精力过剩。

这时，宋青柠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微信消息预览弹出，来自一个可爱的动漫头像，备注名是“唐依依（街舞社新）”。

【学长不好意思打扰啦，就是想问下周六的集训……】

消息预览只显示到这里。宋青柠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唐依依询问周六集训的具体着装要求。他低头快速打字回复，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舒适透气即可，态度友好但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慕景行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捕捉到了那个陌生的头像和显然属于女生的名字，手指转动的手机倏然停住。

他立刻像是被烫到一样移开视线，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随即拿起自己那本厚重的《微积分辅导与习题解析》，声音比平时提高了些许，带着一种刻意的、过分昂扬的语调：“哎，青柠，这道题你刚才用的那个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的变形，是不是还能再拓展一下？我感觉这里好像还能深挖一层，跟后面那个傅里叶级数的知识点有点若即若离的联系……”

他指着书上的一道例题，那道题他其实早已吃透，甚至能想出两种更简洁的解法。

但此刻，他就是莫名地想听宋青柠再给他讲一遍，想听对方用那种温和清晰的语调，耐心地拆解那些逻辑步骤。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心里那点突如其来的毫无道理的焦躁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

宋青柠刚回复完消息，闻言有些意外地抬起头。这道题并不难，以慕景行的水平完全应该掌握了。但他没多想，只当对方是想深入探讨，便很自然地凑过去，拿起笔：“这里吗？其实它的核心还是中值定理的应用，你看，如果我们把这个函数项……”

他微微低头，额前柔软的黑发垂落，台灯的光线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细腻的光影，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随着讲解轻轻颤动。声音不高，却像溪流一样清澈平稳，一字一句地流入慕景行耳中。

慕景行“嗯嗯”地应着，目光却并没有完全聚焦在草稿纸上，而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宋青柠开合着的、色泽艳红的嘴唇上，落在他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上，落在他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嘴角。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刚洗完澡留下的、淡淡的薄荷沐浴露的清香，混合着纸墨的味道，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安心……甚至有些令人沉迷的气息。

他根本没在意那道题本身，他只是沉浸在这种被单独关注、被耐心对待的感觉里。

这种依赖感来得莫名其妙，却又汹涌强烈，让他下意识地想去抓住。

“……所以这样理解，是不是就更清晰了？”宋青柠讲完，抬起头，浅蓝色的眼眸像被水洗过一样清澈透亮，带着征询的意味看向慕景行。

慕景行猛地回过神，像是怕心底那点隐秘的贪恋被看穿，有些仓促地避开对视，一把将书捞回来，含糊地应道：“啊…对，是更清楚了。我再…我再自己推演一下，巩固巩固。”他低下头，心跳却失序地漏跳了好几拍，为自己的走神和这种陌生的依赖感到一丝慌乱和羞赧。

“好，有需要再叫我。”宋青柠不疑有他，只觉得慕景行今晚学习格外投入，便笑了笑，重新拿起自己的英语文学课本。

夜更深了。司见维嚷嚷着“肝不动了”爬上了床，没多久就传来轻微的鼾声。齐望阳床铺的帘子早已拉严，底下的灯光也已熄灭。宿舍里只剩下两张书桌上台灯散发出的、互不干扰又彼此交融的温暖光晕。

慕景行对着那本早已烂熟于心的微积分习题集，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留下杂乱无章的线条。那个动漫头像，那个女生的名字，像幽灵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自己刚才那反常的、近乎幼稚的依赖行为。

他烦躁地合上书，发出不小的声响。

“怎么了？”宋青柠从《呼啸山庄》阴郁浪漫的氛围里抬起头，关切地问了一句，“题太难了？”

“没……”慕景行声音有些闷，他揉了揉眉心，找了个借口，“就是有点渴了。”说着，他拿起水杯，发现里面是空的，便起身去接水。

经过宋青柠书桌时，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瞥向那只安静躺着的手机，屏幕是暗的。

接完水回来，他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靠在宋青柠的书桌边，假装随意地看着对方课本上密密麻麻的英文笔记：“你这看的什么？密密麻麻的，看着就头大。”

“《呼啸山庄》，下周文学课要讨论的部分。”宋青柠指了指书上的一段，“希斯克利夫这家伙，偏执得可怕，但又莫名让人觉得有点……哎，算了，不说这个了，你肯定不爱听。”他笑着摇摇头，继续低头看书。

慕景行看着他重新沉浸下去的侧脸，那句“你说，我爱听”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他默默站了一会儿，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一种微妙而滞涩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与宿舍里另外两位室友沉睡的宁静格格不入。

宋青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再次抬起头，看向对面显得有些过于安静的慕景行：“你没事吧？感觉你这几天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慕景行心里猛地一紧，像被什么东西戳中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平时没有的生硬：“我能有什么事？好得很！就是在想明天的战术，对，战术！”他像是找到了完美的理由，声音重新变得响亮起来，却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非得把机电系那帮人打服了不可！”

宋青柠眨了眨眼，虽然觉得慕景行反应有点过度，但也没深想，只当他是赛前兴奋，便笑了笑：“行，慕巨星明天加油。”

直到宋青柠收拾好东西，轻声说了句“我先睡了，你也早点”，然后熄灯爬上床，慕景行才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垮下了肩膀。

他关掉台灯，宿舍彻底被黑暗笼罩。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柔软的床垫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流淌。

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脑子里一片混乱。

数学公式、篮球战术、那个该死的动漫头像、宋青柠讲题时低垂的睫毛、还有自己刚才那莫名其妙的心虚和生硬……所有的一切搅和在一起，让他心烦意乱。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会解那些题，甚至能解得比大多数人更好。但他就是想靠近，想听对方用那种独有的温和耐心对他说话，想独占那份专注的目光。

这种陌生而强烈的依赖感，毫无道理，不受控制，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和……一丝隐隐的恐慌。

他闭上眼，试图驱逐这些纷乱的念头。

然而心底那片刚刚被惊扰的湖面，涟漪层层荡开，再也无法恢复以往的平静。

少年初萌的心事，如同夜雾中悄然滋长的藤蔓，缠绕着心跳，在寂静的深夜里，疯狂而无声地蔓延，却不知这初萌的心事到底是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