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片海 第14章 晚会上耀眼的他又让我担心的他

九月的夜晚还带着未散的暑气，大礼堂里更是热浪蒸腾。好几百号年轻人挤在一起，空气变得黏稠而喧嚣，各种牌子的洗衣液、洗发水、淡淡的汗味和隐约的香水气息混杂在一起，构成一种独属于校园的、生机勃勃的味道。

顶灯“啪”地一声熄灭，只留下舞台边缘幽蓝的灯带和安全出口那点可怜的暖光，黑暗瞬间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嗡嗡的说话声、椅子吱呀的挪动声、压抑不住的笑声在耳边无限放大。

慕景行、司见维和齐望阳三个人勉强挤在中间偏过道的一排。司见维像个屁股上长了钉子的猴子，就没安生过，一会儿抻长脖子往前排瞄，一会儿又扭过半個身子往后看，嘴里嘚啵个不停：“怎么还没开始？这效率不行啊，我游戏日常还没清呢！”

齐望阳稳当地坐着，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着莫尔斯电码，闻言推了推眼镜，镜片在昏暗光线下闪过一道微光：“流程表显示七点半准时开始，还有两分十七秒。耐心是一种美德。”

厚重的深红色幕布终于在一阵舒缓的音乐声中缓缓向两侧拉开，顶灯骤然大亮，刺得人眯起眼睛。晚会在热烈的掌声和欢呼中正式开场。打头阵的是活力四射的啦啦操，女孩们穿着闪亮的短裙，笑容比灯光还耀眼，高踢腿、托举、跳跃，瞬间把场子炒得滚烫。接着是吉他弹唱，安静的民谣像一股清流，让人不自觉跟着轻轻摇摆。几个节目下来，场子彻底热了，掌声、口哨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慕景行看着台上，节目确实一个赛一个精彩，但他的注意力像没连稳的Wi-Fi，时断时续。眼神总是不自觉地溜向舞台侧面那幽深的后台入口，心里隐隐约约吊着点什么。

“接下来，让我们用最炸的掌声，欢迎保密工作一直做得很好的神秘社团！街舞社！还有他们带来的——《焕》！”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煽动性的高昂。

幕布再次合拢，将舞台严密地封锁起来，只能隐约听到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口令。台下的窃窃私语声陡然增大，充满了好奇和 anticipation。

司见维整个人几乎要蹦起来，使劲用胳膊肘拱慕景行，声音激动得发颤：“我靠我靠！重头戏来了！不知道能不能帅我一脸！”

慕景行没吭声，身体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像被钉死在那块纹丝不动的幕布上。

“砰！”

一声沉重的鼓点如同惊雷炸响，伴随着炫目的白色闪光，幕布猛地向两侧弹开！强烈的电子乐如同实质的音浪，瞬间冲刷过整个礼堂，震得地板都在微微发麻。七八个身影以极具冲击力的角度定格在舞台中央，如同精心设计的雕塑。统一的哑光黑演出服紧贴身体，勾勒出流畅而富有力量的肌肉线条，每一寸布料都透着冷峻的专业感。

音乐变得复杂而富有层次，舞者们瞬间“活”了过来。他们的动作快如闪电又稳如磐石，卡点精准到毫米。复杂的走位和队形变换如同精密仪器的齿轮咬合，默契得惊人。力量与控制完美结合，每一次震感、每一次滑步都引发台下抑制不住的惊呼和浪潮般的掌声。

慕景行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快速扫过台上每一个人。领舞的男生个子很高，动作极具爆发力和感染力，跳得无可挑剔，但不是宋青柠。他又不死心地、近乎固执地一个个仔细辨认过去——动作利落的女生，个子稍矮但框架极好的男生……没有，真的没有宋青柠。他心里那根一直绷着的弦莫名其妙松了，却带来一种空落落的失望，还夹杂着一丝“果然如此”的自嘲。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节目进行到后半段，音乐毫无预兆地发生转变。激昂的电子音效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空灵、略带忧伤的钢琴旋律，混合着虚幻的电子音效，如同月光下的潮汐。舞者们默契地如同退潮般向四周散开，在舞台上形成一个充满留白美感的半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舞台后方最深处的阴影。

追光灯“唰”地打下，如同命运般精准。

一个身影从黑暗里一步一步走出，不慌不忙，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场的压迫感。

慕景行的呼吸骤然停了一拍。

是宋青柠。

同样的哑光黑演出服，在他身上却穿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更显身姿颀长，腰线收得极漂亮。脸上化了清晰的舞台妆，底妆白皙，眼线勾勒出他浅蓝色眼眸的轮廓，让那眼神显得更深邃、更专注，几乎带点攻击性。

腮红和修容让他原本就出色的五官更加立体分明，在强光下有一种近乎不真实的精致感。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冷冽，和平日里总是带笑的模样判若两人。

一种强大的、内敛的自信气场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牢牢抓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的独舞开始了。

没有爆炸性的力量展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控制、延伸和对音乐细腻入微的诠释。他的身体仿佛没有骨头，又能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张力。指尖的每一次颤抖，脖颈扬起的弧度，胸腔的 isolation，腰肢扭转的力度，都精准地、富有情感地踩在音乐的每一个音符和情绪转折点上。这不再是单纯的跳舞，而是一种用身体进行的叙事。那首空灵的音乐仿佛找到了它唯一的化身。

台下陷入了一种狂热的尖叫呐喊，像是被植入了什么病毒般，只能听到空调卖力运转的嗡嗡声。所有人都被这种纯粹而富有感染力的表演牢牢钉在座位上，沉浸在他用身体编织出的情绪网中。连司见维都忘了嚼嘴里的口香糖，跟随着群众疯狂的尖叫呐喊，炸着一旁齐望阳的耳朵。

慕景行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猛地松开，血液奔涌着冲上头顶。震惊、陌生、骄傲、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乱七八糟的情绪混成一团。台上这个发光体，真的是那个会和他抢最后一块红烧肉、会因为早起痛苦面具、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宋青柠？

独舞段落结束，音乐再次毫无预警地切换，重新回归激烈亢奋的节奏，鼓点密集如狂风暴雨。所有舞者从静止状态瞬间激活，迅速聚拢，动作整齐划一到可怕，每一个爆点都完美同步，将整个表演推向最**。当最终定格动作猛地锁死，音乐戛然而止时，台下沉寂了漫长的一秒。

随即——

“啊啊啊——！” “牛逼！！” “太帅了！安可！”

更疯狂的掌声、欢呼声、尖叫声如同山呼海啸般彻底爆发出来，震耳欲聋，许多人激动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用力鼓掌，气氛沸腾到了顶点。

宋青柠站在队伍最核心的位置，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喘着气，额发彻底被汗水浸湿，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和脸颊边。舞台妆也掩盖不住他运动后透出的红晕和眼底亮得惊人的光。他望着台下沸腾的人群，终于露出了一个熟悉的、带着点腼腆和巨大如释重负感的灿烂笑容，甚至还俏皮地眨了下左眼。

主持人笑着上台采访，社长李皓接过话筒，语气激动地回答着关于编舞灵感的问题。就在这时，慕景行注意到，宋青柠那个灿烂的笑容似乎僵硬了零点一秒，虽然他极力维持着，但嘴角的弧度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他垂在身侧的手极其快速地、用力地按了一下自己的右下腹，只是一个瞬间的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又立刻把手背到了身后，站得笔直。

但慕景行看得清清楚楚。而且，他注意到宋青柠背在身后的手，指节攥得死紧，甚至微微发抖。额头上不断有新的汗水渗出，冲淡了额角的妆粉。

李皓似乎用眼角余光瞥到了什么，很快结束了采访。舞者们开始笑着向台下挥手致意，有序退场。宋青柠也跟着挥手，但脚步迈出去时明显虚浮了一下，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晃，重心不稳。离他最近的一个队员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了一下他的后腰。宋青柠侧头，对队友极快地摇了一下头，嘴唇动了动，像是说“没事”，然后迅速挣脱那一点支撑，加快脚步，几乎是强撑着、用一种尽可能正常的步态，快步走向后台，身影迅速被深红色的幕布吞噬。

这个小插曲发生在舞台边缘的阴影里，灯光已经暗下，台下绝大多数观众还沉浸在极度的兴奋和掌声中，几乎无人察觉。

但慕景行的心像猛地被扔进了冰水里，刚才所有的震撼和惊艳瞬间被一股尖锐的担忧刺穿。

他“嚯”地站起身，椅子腿在身后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锐响。

“我去趟洗手间。”他扔下这句话，甚至没看清司见维他们的反应，就侧着身子，“让让”他有些粗鲁地拨开身前还站着鼓掌的人群，沿着过道，脚步越来越快地朝着后台的方向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