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火而生 第7章 7

从医院回来之后，庄晏闷在书房里抽了一下午的烟。他读着过往和姜林眠往来间传递的、青涩的书信，仔细地翻阅着曾经在姜家收拾出来的相册。带着灰尘的纸张、逐渐泛黄的相片，随同细沙自缝隙溜走，时间睁闭眼间消逝。

一晃而过的岁月，他早走到了他人难以可及的地方，周身被尊敬与欣赏的目光包围，褪去自卑懦弱，新生了一般。而那位治好自己的人，成了过往的自己。

庄晏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最后一根烟掐灭。起身，开门，步子还未迈出便瞅见蹲在书房门口的姜林眠。听闻开门声，姜林眠欣喜不已，本打算起来和庄晏说说话，但因为蹲得太久，血液滞留，腿部发麻，完全站不住脚。

庄晏眼疾手快地将她抱了起来，悬空的力度使得姜林眠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脖子。彼此之间的距离太近，姜林眠鼻尖还是闻到了他身上的烟草味。她攥紧了手，看向庄晏的侧脸，鼓足勇气地问道：“晏晏是因为我不开心吗？”

庄晏停住了步子，与姜林眠视线交汇，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开心。”

姜林眠不说话了，只是盯着他的脸，过了很长时间，她才抬起手，覆上庄晏紧锁的眉宇，轻轻抚摸着。

无声的动作，庄晏背挺得僵直。他没由来地又想到了谢宛容的那一番话：她是寄生在你身上的生物，你活她才活，你死她便死。

仔细一想，姜林眠其实是能够感知情绪的，只是庄晏将自己的不满放大了，他忘记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姜林眠都会替他抚平眉梢，他忘记了每一次发泄完自己之后姜林眠都会本能地拿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讨好他。

庄晏在心底里狼狈地笑了笑，与其说姜林眠寄生于他身上，倒不如说他们两个人一直以来都是共生关系。庄晏可以不断麻痹自己去消耗姜林眠，也可以在姜林眠脆弱时冷漠地闭上双眼，但他无法欺骗自己早就千疮百孔的心，也无法欺骗自己的本能反应。

也许嘴会说谎，但爱不会。

“眠眠不是一直想和我一起看《白熊咖啡厅》吗，陪你看好不好？”庄晏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了沙发上，将舒适的棉毯盖在她的腿上，说着。

姜林眠诧异，反复确认道：“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庄晏捏了捏她的脸，“你先调出来看，晏晏去给你洗点水果吃，好不好？”

姜林眠很珍惜和庄晏相处的时间，她猛然点点头，冲着庄晏乖巧地说道：“好。”

庄晏冲着姜林眠温和一笑，随后进了厨房洗水果。出来的时候，却再一次顿住了步子。姜林眠侧着坐在沙发里，视线一直盯着厨房看，电视上是已经调好却没有开始的动画。

姜林眠又在等自己。

她看到庄晏那一刻，木讷的眼神里才流露出些欢喜，喊道：“晏晏！”

这样的姜林眠令庄晏愈加难受了。

只是短暂地离开几分钟，姜林眠便是这个样子了，更何况是过去上百个白昼。

“洗了草莓和葡萄。”庄晏极力掩饰自己的难受，坐在姜林眠的旁边，剥了颗葡萄送到她的嘴边。姜林眠张嘴吸溜进去，一脸开心地看着庄晏。

“现在可以开始了吗？”庄晏轻声问。

姜林眠欣喜地点头，按了个开始键，便靠在庄晏肩膀上看动画。庄晏陪着她，偶尔拿起水果喂着她。一集结束后，姜林眠才抬起头看向庄晏，问道：“晏晏是不是累了？”

庄晏摇头，“不累。不看了吗？”

姜林眠思忖了会儿，“想看，但是担心晏晏无聊。”

“没有，挺有趣的。”虽然他早就过了看动画的年纪，但是陪在姜林眠身边，他难得觉得惬意。

小的时候，庄晏是个闷肚子。第一次和姜林眠见面，他便将人给欺负了，以为女孩会告状，没成想这人隔天便带着小蛋糕过来，邀请和他一起看动画片。亦如现在这般。只是当时的他冷漠惯了，不耐烦地看着姜林眠手舞足蹈的介绍着动画里的剧情。

那时的庄晏对身边的任何人都持以疏离的态度，整日待在昏暗的屋子盯着某处出神。然而姜林眠倔，从正门进不来，她便尝试着爬墙。风和日丽的某个下午，姜林眠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一贯封闭的心门。鬼使神差的是，他开始享受女孩的念叨，享受着和她一起看动画的日子。

还好，还好此刻这个人还在身边。

庄晏回过神，姜林眠已经接着后边的剧情看了。他不由自主地搂紧了怀里的人，炽热的视线似乎想要将人吞噬一般。良久，他启唇喊道：“眠眠。”

姜林眠本能地看向庄晏，蓦然间凑近而来的脸与温热的吻淹没了她呼之欲出的话。

庄晏扣住了她的后脑勺，熟稔地撩拨着怀里的人，唇齿间尝得丝缕清甜，大掌不由自主用力了几分。怀里的人松了握在手里的遥控器，顺势抓紧了他胸口的布料，仰头迎合着极其富有攻略性的举动。疯狂的吻在她看来，如细雨而至，如暖阳春草，她沐浴于其中，欢愉至极。姜林眠尤为喜欢这样的庄晏，在一次次亲密、负距离的接触里，她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拥有庄晏的。

许久，庄晏才慢慢松开她，缱倦目光落在微微喘着气的姜林眠身上。她的手依旧抓着庄晏的衣服，与其视线交汇时，她唇角弯起，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靥。

*

庄晏最近做了一个决定，他向现就业的公司提出了辞职，上司挽留再三，都被庄晏拒绝了。他手里存款足够，身上并无负债，现当下只想好好照顾姜林眠。也许最后她并不能成为一个正常人，但至少能够让姜林眠清楚感知到，她是被需要的。他或许会抛弃自己、牺牲自己，但绝不会拖拽着姜林眠蹚这一滩浑水。他要让她自由自在、满怀期望地活着。

“晏晏。”

“嗯，怎么了？”

姜林眠抬起了自己的双手，庄晏将灰色卫衣套在她的身上。她探出头那一刻，用手摸了摸头顶炸毛的发丝，好奇地问道：“已经八点半了，晏晏今天不用上班吗？”

她记得每天这个点自己刚醒来，身边便是空着的。起初她会闹，后来沈锦告诉她，庄晏要工作，要赚钱带自己去看病她才安分了不少。

“不用，我以后都不去了。”他语气波澜不惊。

“为什么呀？”姜林眠实则心里是开心的，这样她便可以和庄晏整日都在一起。但又害怕自己表现得太明显，只好装作满心忧虑地问着。

庄晏哪里不知道姜林眠在想些什么，他用梳子打理着姜林眠乱糟糟的秀发，应道：“想花时间多陪陪你。”

闻言，一直垂头把玩着卫衣前绳线的女孩才急忙抬起了头，难以置信地去确认：“真的吗？”

庄晏用发带绑好了她的秀发，瞧见她满目希翼，耐心地回应：“是真的，没有骗你。骗人是小狗。”

姜林眠扑进了他的怀里，脸上是满足的笑容。庄晏揽着她的腰，无比宠溺地盯着她那肆意的笑靥，询问道：“眠眠有很想去的地方吗？晏晏带你去。”

姜林眠并没有立刻给出回答，相反，她敛去了笑意，盯着地板出神。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庄晏急忙地去查看状况。

姜林眠摇了摇头，覆上庄晏的手腕，很是认真地说道：“晏晏，我想……我想去越城。”

熟悉的城市名让两个人都静默了。

越城是年少时他们一起生活的地方。它虽然比不上南城繁华，却凝缩了他们从相遇到相爱的点点滴滴。姜林眠一直想去，但又不确定庄晏是否会带她回到故土。毕竟出事之后，庄晏看她看得很紧，生怕她出了什么岔子，像当初在商场走丢一样。

庄晏确实有这方面的顾虑，但她无法拒绝姜林眠满怀期待的眼神，最后终究败下阵来，“好，我们去越城。现在眠眠去衣柜挑好衣服放进行李箱好不好？”

“可以给晏晏挑衣服吗？”

“当然可以。”

“不好看怎么办？”

庄晏刮了刮她的鼻子，“我相信眠眠的眼光，眠眠也要相信自己的。”

“喔！”她应着，俯身将床下的行李箱拖了出来，拉开衣柜门尤为认真地给自己和庄晏搭配衣服。

她病情稳定之后，庄晏的步伐其实未曾停下来过。姜家父母、姜林眠痴傻、外界议论与讥讽使得他肩上的压力无形增大了起来，他没法停下来休息，也无暇让自己喘气。他想尽可能让姜林眠好起来，弥补那些也许无力挽回的缺憾。

倒是缺憾似乎变得愈来愈大，值得庆幸地是，他还有机会，姜林眠一直都在等待着自己。

“你快看！”片刻后，姜林眠费劲气力将行李箱推向庄晏腿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脸上挂着笑，炫耀地道：“我是不是干得不错？”

庄晏停下了手中的活，看着衣服和日常用品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他象征性揉了揉姜林眠的头，赞许道：“真棒，可比我收拾地整齐多了。怎么办呀，以后都想要躺平让眠眠养我了。”

“好呀好呀！我每天给晏晏热牛奶，剥鸡蛋，洗水果！”像你照顾我一样照顾你。

庄晏心里想着才不要你这个笨手笨脚的小傻瓜照顾呢，可唇边笑意更甚的模样早已出卖了自己。他的目光紧锁姜林眠身上，寸步不移。整个人如同沐浴在春日里，温柔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