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贵族少不了迎来送往,应酬交际,星澜恢复乔家嫡女身份后,时常能收到汴京城贵女们送来的帖子,邀请她参加各式各样的宴会,星澜讨厌虚与委蛇,面对这些邀约一律婉拒,除了翰林学士陆松筠之女陆晚棠。
说起她与陆晚棠的交集,时间还要倒回到一个月前。
那时乔夫人的病情已然恶化,星澜虽不信神佛,走投无路之下也想临时抱一抱佛脚,便前往大相国寺为母亲祈福。
星澜手持三炷檀香,刚在佛前跪下,忽闻旁边传来压抑的咳喘声,她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锦衣少女跌坐在朱漆柱旁,双手抓着衣领,脖颈间青筋暴起,呼吸困难,似是哮病发作了。
人命关天,星澜当即放下手中的香,快步上前,从袖中取出羊脂玉盒,倒出一枚药丸塞进少女口中,手指如刃点在膻中穴,一番救治后,少女急促的呼吸渐渐平顺,抬眼时睫毛上还凝着泪珠,唇角却扬起虚弱的笑:“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我忘了带药,若不是姑娘,恐怕我今日便要命丧于此。敢问姑娘尊姓大名,来日定当厚报!”
“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星澜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说出了自己的姓名。
少女微微一愣,试探地问:“敢问乔娘子,令尊可是当朝右相?”
听她提起乔钧,星澜的笑容消失不见,沉默地点了点头。
少女却热络地与她攀谈起来:“我叫陆晚棠,家父在翰林院供职。那日我身体不适,便没有参加乔娘子的认祖宴,没想到今日有幸在此相遇,乔娘子果然如传闻那般美若天仙。”
星澜以为陆晚棠是因为她的家世才这么热情,便疏离地说自己还要为母亲祈福,打断了她进一步交流的欲.望。
闻言,陆晚棠识趣地没再打扰,但那天之后便时常往乔府送她亲手做的点心和亲手绣的香囊、手帕,说自己很想和星澜成为朋友。
这些东西虽不值钱,做起来却十分耗费心力,对于高门大户而言,这比钱财更珍贵。
星澜有些摸不准陆晚棠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便向萧烨打听陆晚棠的为人。
萧烨道:“我与陆娘子素无交集,但陆学士曾是我的授业恩师,他治学严谨,为人清正,教出来的儿女应该也知书达礼,差不到哪去。”
听他这么说,星澜决定交下陆晚棠这个朋友。
四月初七是陆晚棠的生辰,陆府递来帖子邀请乔家兄妹参加生辰宴,乔景淮那日刚好被派去应天府书院考察,无法出席,星澜便带着两份贺礼,欣然赴约。
萧烨也收到了邀请,他先来乔府接星澜,然后两人一起乘坐马车前往陆府。
陆府不像乔府那么大,五进五出的院子,从阖府清幽雅致的布局便可看出陆松筠的文人风骨。
陆晚棠身着一袭藕荷色襦裙,远远望见二人,立刻迎了上来:“乔姐姐同萧二公子怎么一起来了?”
星澜同萧烨对视一眼,正要开口,陆晚棠脸上露出一抹促狭的笑,“不用解释,我懂。只是男客女客分隔在一南一北两个席面,要委屈你们暂时分开了。”
星澜被她打趣得俏脸微红,萧烨却神态自若地微笑点头:“客随主便。”
陆晚棠唤来一个小厮带萧烨去南面的男宾席,她亲自带星澜去设在北面庭院的女宾席。
星澜刚落座,身侧就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还是陆娘子你面子大,我三番五次请乔娘子赴宴,她理都不理,也不知道是不是瞧不起我家这样的小门小户。”
不等陆晚棠和星澜回答,旁边立即有人接话:“翎姝你说什么呢,你父亲可是官拜一品的左相,要是你家都算小门小户,那我们岂不是成了破落户?”
星澜抬眸瞥了一眼,认出了这一唱一和的两个人就是在认祖宴上嘲笑她“山鸡飞上枝头也成不了凤凰”的贵女,当即面无表情道:“我与人结交从不看门第出身,若心地善良、光明磊落,哪怕乞丐也可引为知己;反之若口蜜腹剑、两面三刀,便是皇亲国戚,也敬而远之。”
左相之女董翎姝听出了她话里的嘲讽意味,拍案怒道:“你敢拿我和乞丐作比!乔星澜,你不过是从乡野找回来的野丫头,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
星澜淡淡道:“我并未点名道姓,董娘子非要对号入座,我也无可奈何。”
“你!”董翎姝不如星澜那般伶牙俐齿,盛怒之下更觉词穷,怒气冲冲地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着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时,一道尖利的嗓音响了起来:“老远就听见你们这处闹哄哄的,在吵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昭华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下缓步走来,她身着织金礼衣,头戴九翚四凤冠,小腹微微隆起,耳环上的东珠随步伐轻晃。
董翎姝如见救星,立即扑上前告状:“公主殿下,乔娘子方才大放厥词,说皇亲国戚在她眼里还不如乞丐!”
闻言,昭华公主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双眼剜着星澜,厉声斥道:“放肆!你竟敢对皇室不敬!”
星澜冷冷地瞥了一眼添油加醋的董翎姝,不卑不亢地复述了一遍自己的原话,“公主冰雪聪明,定不会听不出我表达的意思是‘与人结交不看门第,心善者乞丐亦友,心恶者权贵亦疏’。反倒是董娘子断章取义,不知是何居心?”
陆晚棠怕昭华公主误会星澜,连忙附和:“公主殿下,我可以作证,乔姐姐绝无半分对皇室不敬之意,请公主明鉴!”
有寿星作保,昭华公主不好借题发挥,她盯着星澜挺直的脊背,忽而冷笑:“乔娘子这张嘴好生厉害。今日是陆娘子生辰,吾不与你计较,但你须记住——”她顿了顿,抬手抚上腹部,缓缓吐出四个字,“祸从口出。”
说罢,在侍女的搀扶下坐入特意留给她的主位。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开席后,陆晚棠身为东道主,各处都需照顾到。她略带歉意地握住星澜的手:“乔姐姐且先坐着,我失陪一下。”
星澜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快去忙,不用管我。”
陆晚棠离开后,其他贵女簇拥着昭华公主,争相拍着她的马屁。有个穿桃红襦裙的贵女捏着帕子笑道:“公主殿下与驸马都尉都乃天人之姿,生出来的孩儿必定也相貌非凡。”
昭华掩唇而笑,眼角余光却挑衅似的瞥向独坐一隅的星澜。
星澜对周遭的阿谀奉承充耳不闻,无人理会自己,她反倒乐得清净,专注地品尝着面前的美食。
她用玉箸夹起一个蟹粉汤包,咬破面皮,鲜美的汤汁在口中散开,好吃得让她微微眯起了眼。
不同于女宾席这边的暗流涌动,男宾席那边的气氛要明朗得多。
陆松筠不喜欢铺陈排场,爱女的生辰宴并没有大操大办,男客这边请的几乎都是翰林院的同僚,刚开始还有人奇怪为何纨绔子弟萧烨会出现在这一众文人雅士之中。直到陆松筠拿出了一篇策论请大家品评,众人传阅过后,皆赞不绝口。
“妙啊!这篇《漕运革新论》当真是字字珠玑!‘水通则民富,淤塞则生乱’,寥寥数语,便将漕运要害剖析得入木三分,实乃真知灼见!”
“文中提出的分段治理、权责分明之法,若能推行,必定能革除困扰我朝已久的漕运积弊!”
“陆公,不知此等佳作出自哪位大才之手?”
陆松筠抚着胡须卖了个关子,“作者就在诸位之中。”
大家第一个想到的是温修远,毕竟他是官家钦点的状元郎,满腹才学有目共睹。
温修远慌忙起身,连连摆手,“诸位谬赞,在下才疏学浅,实难写出这般锦绣文章。”
众人的目光在席间逡巡,问了一圈,都无人认领,只还剩萧烨,众人狐疑地看向他,只见他单手支颐,姿态慵懒,把玩着手中的青瓷酒盏,对周遭的议论恍若未闻,仿佛置身事外。
众人立即收回目光,定在陆松筠身上,异口同声道:“陆公乃当世大儒,定是陆公的杰作。”
“诸位不必再猜。” 陆松筠抚须微笑,揭晓答案,“此乃靖之十六岁时所作。”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有人惊愕之下,失手碰倒酒盏,琥珀色的酒液在青砖上肆意流淌;有人猛地起身,撞翻身后竹椅,发出刺耳声响。
“靖之?那个整日斗鸡走狗的萧二公子的表字?”
众人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不敢相信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十六岁时便能针砭时弊,拥有如此鞭辟入里的见地。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众人这才想起萧烨曾是十六岁中了解元的天才少年,只不过他这些年放浪形骸,大家才渐渐淡忘了他昔日的惊才绝艳。
温修远来汴京还不到两年,自然不清楚这些过往,他原本以为自己和萧烨相比只是输在了家世上,如今才知在萧烨面前,他引以为傲的才华根本不算什么,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得益于陆松筠的推介,萧烨一下变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投在他身上的视线有欣赏、赞叹、惋惜,还有嘲讽。
从小到大,萧烨早就习惯了各色各样的审视,依旧安之若素地坐在那饮酒吃菜,对有向他敬酒的,他皆微笑回应,来者不拒。这样宠辱不惊的气度,便是温修远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陆松筠将萧烨单独叫到一旁叙话。
陆松筠问:“靖之,你会不会怪我擅作主张公开了你的文章?”
萧烨摇头,恭敬道:“学生明白老师的苦心,您是想为我正名。”
陆松筠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遗憾:“你的天资是我所有学生中最出类拔萃的,若不是被家族所累,定能高飞远举……”
面对恩师的扼腕叹息,萧烨心中却波澜不惊,正要回话,不远处的湖面突然传来“扑通”一声巨响,似是有什么东西掉进去了。
萧烨并未在意,却听见有人喊了一句“不好了,乔娘子落水了!”他神色骤变,瞳孔猛地收缩,衣袂翻飞间,人已如离弦之箭冲向湖边。
男女主都要开始搞事业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