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何必曾相恋 第6章 六、举棋不定

生病的孩子还是挺好照顾的，特别是已经睡着了的。

迟然趴在程飞灵的床边，看着小姑娘睡得颇香甜，再探了探额头确定体温正常后，这才靠在床畔松了松肩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她细细打量着丫丫的五官，确实是一个可爱的漂亮小公主，“嗯，眼睛跟鼻子长得和你爸有点像，就是这性格，可惜啊，”她作势摇摇头，“你爸是高冷的傲娇，你是傲慢的傲娇，都不好。”她把盖在程飞灵身上的被子往脖子处扯高一些，眉间侵上了一抹阴翳，“你妈妈去哪里了呢？为什么没有陪在你和你爸爸身边？”一个大男人要带着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一定很辛苦吧？这些年他们究竟出了什么事？这种想知道的心情，好像又强烈了几分。再这么好奇下去，迟然真怕自己会没出息地主动去找程煜说要接下生意了。

“迟然啊迟然，好奇害死猫，活得不好吗？”迟然哈欠连天地教训自己，混沌的脑袋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自我教育听进去一个字，然后脖子一软倒在床边，被周公拖进了梦里相会。当然没有发现，伫立在房门处那个身姿挺拔的男人，把这些自言自语全都听了去。

活着不好吗。

竟是被如此定义和他的接触。

程煜眸光收紧，轻步走到迟然身边，试探性地低唤了几声，不见回应。他又耐心地等了几分钟，依旧不见迟然有要醒来的迹象，这才轻轻地把人横抱起来。

和迟然的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程煜似乎并不太记得。大概是在学生会里吧，她是大一的新生，他是大三的师兄，正在进行学生会的交接工作，她拿了一张对新干事的评估表给他填，那是他们的第一次接触。这不是程煜的记忆，而是迟然记在了日记上的回忆。程煜在看日记时，不经意地留了一个印象。

听说他叫程煜，我们法学院的大三学生，也是凉京人。我借着填表的名义想跟他搭讪，结果他接过表一填一还后直接走掉，连半个字都没有说。我迟然这么一个大美女人生中的第一次搭讪，就这样被直接无视了。苍天啊，大地啊，快快让我再见到他吧。

程煜把迟然轻放在客房的床上，拉过被子盖好后退了出去，来到书房。他站在这一约莫两米高的玻璃柜子前，目光在把四层架子摆得满满的拼图盒中游离，取下一盒标记为“2012年，新疆”的拼图。

长夜会漫漫吗。

总有人失眠，总有人好梦。

还有些人，强撑着睡意，恐故人入梦，更恐故人不入梦。

揉了揉些许酸疼的脖颈，程煜望着窗外已近拂晓的天，那一颗孤独地在等待着黎明来临的启明星，好似从不在意，一旦白昼亮起，它就会被隐没在蓝天白云中消失不见，无痕无迹，似从未存在过。

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只要你是幸福快乐的，我保证我现在就放弃。

我是喜欢你啊，可这一点也不影响我希望你和你爱的她能幸福啊。

这份心思，程煜好像直到六年后的今天，才多少懂得了那么几分。

书房的门突然被用力敲响，一把稚嫩清脆的小嗓音随之响起，“爸爸，你在里面吗？”

程煜把拼凑好的新疆地形拼图打散后装回盒子，再把拼图盒放进玻璃柜里，这才打开门，对扑过来的程飞灵低声说，“还会不会不舒服？”

程飞灵精神焕发地摸摸额头，兴奋道，“不会！”

程煜蹲下身，探了探程飞灵的额，无视小姑娘发射而来的眼神信号，淡淡道，“还有三天的药，按时吃。”

“我已经好了。”受到沉重打击的小姑娘一点也不想就范，“电视上说，吃药对身体很不好的。”

“电视上说的？”程煜点点头，“以后不准看电视。”

程飞灵傻了眼，一秒湿了眼眶，张大嘴巴就要哭出来，“爸爸……”

“还想吃蛋花粥吗？”

小姑娘再傻了眼，缓缓地把嘴巴闭上，重重点头，响亮回答，“想！”

程煜指了指客房的门，“昨晚给你带蛋花粥的姐姐，在睡觉。”话音刚落，眼前的小鬼已一溜烟地冲向客房闯了进去。等他悠悠地踱步到门口，只见莫名其妙被吵醒的迟然顶着一头睡得凌乱的头发，一脸茫然地看着程飞灵，在和他对上视线时，顷刻转变成一脸见到鬼的惊恐。

“我，我怎么…”迟然费了好大劲才赶走瞌睡虫弄明白身处何处。这是程家，也就是说，她昨晚在程煜家里睡了一晚，而且，还睡得很香。她瞬间窘红了耳根，急忙用手梳理发丝，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对拉着她的手摇晃的程飞灵说，“你又想吃蛋花粥了？”

“对啊，我饿了，很饿很饿。”程飞灵可怜巴巴地看着迟然，“我想吃放葱花的蛋花粥。”

“程飞灵，去洗脸刷牙。”程煜说这话时，目光落在了把头低得就差没埋进被子里的迟然身上，“迟然姐姐会做给你吃的。”

“太好了！谢谢迟然姐姐！”程飞灵高兴地原地转了个圈，蹦蹦跳跳地出了客房。

程煜再看了迟然一眼，退出去关上了门。

迟然傻愣地望着关上的房门，深深感到被摆了一道，“迟然啊，你怎么能干出在程煜家里睡着这种蠢事？”她重重叹气，跳下床到洗手间里把自己简单收拾了一番，认命地借用厨房给程飞灵再做一碗蛋花粥，一碗洒上了她最讨厌的葱花的蛋花粥。但是见小姑娘吃得手舞足蹈的可爱样，迟然终于认同了这一普世公认的真理：存在即是合理。

“你不吃葱吗？”迟然瞪大眼睛，看着程煜用筷子挑出葱花。

程煜挑挑眉，“有问题吗？”

迟然被呛到，憋了半天，指指对面那个留了个空碗在饭桌上的空位，“你女儿很喜欢吃。”

程煜点头，手上的筷子继续和碗里的葱花战斗，“所以？”

“……没事，没有所以。”迟然决定还是食不言地把这碗粥吃完，赶紧从这里滚出去，回她的小窝里码字。这个月又要被编辑拿刀追稿了，生活真艰难。

把粥全装进肚子里后，迟然瞄了瞄程煜，这才发现程煜的碗不知何时已经底朝天，碗边有一小堆被挑出来的葱花，人正用一双幽淡不察情绪的深邃黑眸盯着她看。她不自在地避开程煜的视线，吸足了一口气，好让声音听起来浑厚一些，“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回去了，谢谢你昨晚的收留……”

“是我要谢谢你。”程煜截了话，浅淡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迟然身上，“上个月我爷爷去世后，程飞灵一直很难过。你的蛋花粥，让她很开心。”

迟然一怔，说不出来话。

“程飞灵的性格，是被我爷爷宠出来的。这些年来她是我爷爷一手带大的。他们的感情，可能比跟我的更好。”

“不会的。”迟然留意着程煜微微拧起的剑眉，不由安慰道，“丫丫是你女儿，她最爱的肯定是你这个爸爸。”

程煜却给了迟然一记寡淡的眼神，“这个不是重点。”

“……”

“我爷爷走了之后，程飞灵交回给我照顾，不过。”程煜话说一半便打住，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刚泡好的咖啡，久久不见下文。

迟然使劲控制声带，最后还是没能憋住，“不过，你不太懂得怎么照顾好程飞灵？”

程煜眸光幽沉地凝向迟然，答案掷地有声：“对。”

迟然点点头，在心里表示万分赞同。连小公主最爱的蛋花粥都不会做，怎么可能照顾得好呢。忽而一个念头闪过，她猛地站了起来，“所以你才叫我跟你结婚？”

“不错，挺聪明。”程煜不吝夸奖，拿起咖啡壶给迟然加了半杯，“还没考虑好？”

“我没说过要考虑和你结…，”迟然边说边不能自制地红了脸，忙埋头借着喝咖啡的动作，调整被心跳带乱的气息，“我只说过会考虑一下接不接你的单。”

程煜挑挑眉，“这两件事，是同一件事。”他收走迟然的杯子，“喝太多，伤胃。”自己却再斟满了一杯，无视迟然忿忿的小眼神，语调悠缓，“你一般写一个故事需要多长时间？”

迟然压下被收走咖啡杯的怨念，给出一个傲娇的回答，“不确定。要看你讲故事的能力，还有我的灵感。”

“我问的是一般。”

“我这个人不一般的。”迟然傲娇地上了劲，“就你这种惜字如金的情况吧，怎么着至少也得一年。”

程煜也不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以。”对上迟然不明所以的目光，他还好心地省去了她发问的功夫，主动解释道，“我们结婚，你住在这里一边写我的故事，一边帮我照顾程飞灵，故事写好以后，随时可以提出离婚。”他望向程飞灵留在桌上的空碗，如重金属质地的声线，难察感情，“程飞灵今年要上小学，我不希望她因为没有妈妈，在学校里受到其他孩子的排挤。”

迟然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转过脑筋来，翻译成她能理解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你提供食宿和工资，我负责写书和当，当程飞灵的妈妈？”

程煜难得一怔，半晌点头道，“你可以这么理解。”

“这怎么能行？这书撑死也就写上两年，两年后程飞灵不是一样没有妈妈吗？她在学校里不是一样会受到其他孩子的排挤吗？你有考虑过程飞灵的感受吗？”迟然激动地连发问号，完全无法理解程煜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鬼，居然能想出这种连鬼都会嫌弃的主意。

“看来你没有理解。”程煜摇摇头，慢条斯理地浅酌了一口咖啡， “我爷爷刚过世，我需要有一个人帮我一起照顾她。两年之后，程飞灵也长大了两岁，心智成熟了一些，我自然会跟她解释。”他稍一停顿，目色清幽，“配合你写的故事，告诉她关于她妈妈的事情。”

迟然确实没有理解。这怎么听都是歪理，但她想了很久，却也找不出什么逻辑破绽，只好揪着一个点不放，“为什么找上我？”又抢着补充道，“别再用我文笔好，或者我们认识的破理由来糊弄我。”

程煜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我确实只有这个理由。”

“……”迟然气结，愤愤道，“程煜，你能不把我当傻子吗？我这文笔最多算中上，你认识的女人多了去了……”

“让你失望了，我认识的文笔中上的女人，目前确实只有你一个。”程煜离开座位，走到迟然面前，声音微微压低，“而且，说不出来为什么，我信任你。”

迟然的脑袋被这把声音，轰炸得放空了好半会儿。等她回过神来，从二楼传来的一声凄厉的哭喊，尖锐地割破了盘桓在这栋房子上空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