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何必曾相恋 第52章 二十七、困斗之兽（1）

天色近拂晓，微暗微亮，星辰黯淡，晨阳潜伏在东方，蓄势待发。

迟然从暗房探头进卧室里张望，这不着半点灯火的室内，不过借着从露台铺洒进来的浅淡微光，已足以把方位和摆设看清。她屏息注视着在纯黑系床铺上合眸沉睡的程煜，见程煜呼吸匀称，暂且没有醒来的迹象，便火速踮着脚尖蹿到书桌前，把一个陶瓷质地的锁扣形状的钥匙扣，塞进了最底层的抽屉里，然后火速轻手轻脚地逃离“作案现场”。

这过程顺利得极为完美。

迟然心情极好地哼着歌进厨房里帮郑姨准备早餐。

钥匙扣是上回带程飞灵去取“烤鸭”时一时兴起做的，既然当面送不出去，只好等着人哪天自己不经意地去发现了。这要归功于程煜的贴心小棉袄程飞灵小朋友。取“烤鸭”当天，迟然好奇地问了一句这只“烤鸭”的未来去向，程飞灵便用严肃又怀疑的语气说：妈妈，你不知道吗？过两天是我爸爸的生日，这是我给他亲手做的生日礼物，你是不是忘了我爸爸的生日了？

当着莫英的面，迟然的面子抹不开，便违背事实地撒一个“当然没有忘记”谎言，并且就地取材地给程煜也准备一份亲自动手的礼物。

程煜的生日。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记得很清楚的。后来岁月这一神偷，把与他有关的记忆都偷走了，自然也没有放过那几个数字。

迟然想，今天日历上的这个数字，确实在过去的六年里，忘了是和某个人关联，只当寻常日子。

早餐刚上桌，程煜正巧也出现在饭厅里。

迟然憋下到口的祝福，混着面包牛奶，倒灌回了胃里。

这顿几乎不言不语的早餐在接近尾声时，被程煜以其低沉而磁力十足的声线打破：“我昨天是不是答应了你什么？”

迟然一怔，点头如小鸡啄米，“是，你答应了晚上跟我一起去我闺蜜家吃饭。”她对上程煜深意难测的眸色，柳眉不禁皱起，“你不会临时有重要的事要先处理吧？”说不好有一堆一堆的重要人士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正等着排满程煜的日程表呢。

程煜微微挑动眉睫，“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不会反悔。”

“那就好。”迟然松了一口气，想起昨天钟艺思在电话里哭诉的，又叹了一口气，“我闺蜜向她老公坦白假怀孕后，她老公表面上没有生气，但几乎不主动跟她说话，每天都窝在学校里画画到半夜才回家，周末也是躲在画室不出门。她老公以工作繁忙这一正当理由作为解释，我闺蜜只好敢怒不敢言。”

程煜翻着郑姨刚送来的报纸，语调极淡地问道：“假怀孕，是你给你闺蜜出的主意？”

“不是。”迟然摇摇头，又垂头丧气地补充道，“但我是推波助澜的帮凶。”主意是谁出的，根本没差。因为就算钟艺思想不到，她也极有可能会想到。至于会不会提出来，因时而动，难说。

“既然做了，”程煜淡淡地瞥了一眼迟然，“对这样的后果，你们应该有预判力和承受力。”

迟然掩面悲叹，“预判力是有了，就是这承受力，不知道能不能在过压之前缓一缓。”

然然，明天是郑晴晴的生日，我特地给她准备了生日宴当作赔礼道歉，你带上程煜来给我撑场面壮胆吧。你们俩往那一坐，郑楠鑫就找不到理由推托了。记住，一定要说服我们的师兄一起来。

迟然接到这个任务时很是苦恼。她在程煜面前费尽心思地用各种悲惨的辞藻描述钟艺思水深火热的处境，结果程煜在听完她那大段添油加醋的故事，扔过来一个轻飘飘的“好”字后，便去睡觉了。

后来迟然认真一想，得出了一个结论，程煜一定是嫌她太烦了，才会点头答应的。她可还不至于天真到以为程煜是被这故事打动了，决定伸出援助之手的。这听故事的对象换个人，倒是有这种可能性。

这一天的白天，一切照常。

程煜早餐过后出门上班，迟然窝在家里抱着电脑，绞尽脑汁地思考要如何遣词造句，写好程煜和易伊菲的爱情故事。本来她打算站在程煜的视角把易伊菲塑造成一个游戏感情、不懂珍惜的薄情女子，后转念一想，逝者如斯，何况程煜那么爱易伊菲，至今从未说过易伊菲的一句不是。

迟然一直都觉得，像程煜这种对自己严苛、隐忍到近乎变态的神人，他说的话是需要放大十倍去听的。比如程煜说没什么、都过去了，心里的那份痛，大概比能放肆大哭大吼的正常人，要来得更沉重更血淋。

谁还记得，当初曾许下过在身边的诺言。

路到分岔，她终是哭着松开了他的手，说一声珍重，道一句，再也不见的再见。

迟然敲完这两字，心中惆怅万分。至今她仍是想不明白，明明曾经那么相爱，到底为何能轻易再爱上另一个人呢？

纵然迟然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但不过是一个只有看客资格的局外人，当中的爱恨情仇，终不得感同身受。

合上电脑，迟然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回房里换了一套衣服在门外等着程煜。很快那抹熟悉的炫黑车影闯入视野之内，她坐进副驾驶座，见程煜正剑眉微拧在接电话：“不用，我们有安排了。”

迟然大概猜到了内容，试探性地问道：“今晚你是不是要跟你爸妈或者其他什么人吃饭？”

程煜挑了挑眉，反问道：“今晚我为什么要跟我爸妈或者其他什么人吃饭？”

“……”

这人该不会是忙得连生日都忘了吧？

迟然咽咽气，淡定回道：“我也不知道，随口问问。”

程煜眸光幽深地看了迟然一会儿，按照迟然报出的地址开车出发。两人踏进钟艺思和郑楠鑫的家里时，饭桌上已摆满佳肴。主位上坐着的是今天的寿星郑晴晴，寿星一身清新草绿色的宽松连衣裙装，如瀑布般长至腰际的长发，未加束缚地散落在后背，唇角挂着一丝纯真无害的笑容。而这家的男女主人，分别坐在寿星左右，这场面看起来，像是三人正陷于沉默无言的压抑磁场之中。

这是一场生日宴。

迟然这才猛地醒悟，程煜竟然和小白兔同一天生日。她头疼地敲敲额头，痛恨自己聪明一世、迟钝一时，半天才若无其事地小声道，“忘了告诉你，艺思她老公的妹妹，今天生日，她今天是要给这个妹妹庆生的，”昨天说什么了来着？好像是“艺思想摆一桌求得她老公原谅”。她干咳两声，淡然地补充完整，“我觉得这个不是重点，所以忘了。”

程煜想了几秒，点头道，“嗯，确实不是重点。你闺蜜冲过来了。”

迟然立即被迎面来了一个大大的熊抱，“然然，我想死你了，好久没联系。”边说边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小盒子，“礼物帮你准备好了，直接送。”

“……，好久不见。”迟然落落大方地回了一个拥抱，心想还真的没想到要备份礼物上门。能让一向不拘小节、一般只有别人替她钟艺思考虑的份的女人想得如此周到，看来今晚是势在必得要扳平局面的了。她扬起微笑，向站起身迎客的郑楠鑫和郑晴晴介绍，“你们好，这位是我老公，程煜。今晚打扰了。”

“你好，我是艺思的老公，郑楠鑫。”有外人在场，郑楠鑫反倒表现得热情许多，“我们好像见过？”

程煜向来记性很好，加之那晚的场景实在比较特别，便点头道：“是见过。”

迟然来了兴趣想追问，耳边飘来钟艺思一句语调诡异的解答，“就是我结婚、你喝得烂醉如泥、抱着你家老公死不放手的那晚。”

“……”

程煜恰好听力也很好，肯定道：“嗯，就是你们结婚的那晚。”

迟然听完只想“平地一声雷”，一道闪电劈入室内凿出一个洞来，好让她掉进去，或者让这桌上除她以外的人都掉进去，也是可以的。她尴尬地干咳，把注意力转移到主座上静坐不语的郑晴晴身上，和钟艺思交换了一个眼色后，道，“晴晴，生日快乐，预祝你平安诞下一名健康活泼的宝宝，母子平安。”她边说边把钟艺思准备的礼物送了出去。

郑晴晴致谢接过礼物，没有多余的客套话语。

钟艺思见势举起酒杯站起来，眼尾从郑楠鑫低垂着头似在躲避她视线的脸上掠过，最后盈满真诚的眼神，定格在郑晴晴处，“晴晴，这第一杯酒，我要祝你生日快乐，”她仰头一口灌下，一手拿起酒壶往杯里添了大半杯，“第二杯酒，我要向你道歉。”再一口闷，娇柔的小脸上已现出了壮士出征却铩羽而归的羞愧，“我身为你的嫂子，不但没有在你怀孕后帮着你哥一起照顾你，还小心眼地跟你计较你分走了你哥哥太多的注意力，甚至还编假话欺骗你们。对不起，是我太糊涂了。”

良久，郑晴晴只是安静地一口一口吃饭，神色未动，仿佛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迟然看着钟艺思憋得通红的脸，心里感到一阵憋屈。郑晴晴装聋子也就算了，郑楠鑫居然也敢让钟艺思这么毫无尊严地干站着？她气不过，故意冷言冷语道：“艺思，你声音太小了，我们都没听清楚，你重复一遍吧。”

钟艺思以为迟然胳膊肘往外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道：“迟然，你什么意思？”

“不用，思思，我们都听到了。”郑楠鑫总算挺身出来打圆场。他面有疑色地看着郑晴晴，踌躇了几秒，才语带无奈地说，“晴晴，思思在向你道歉。”

郑晴晴这才如梦初醒，回视钟艺思的双眸中，闪着困惑之色，“为什么要向我道歉？我不重要。而且，本来就是我这个当妹妹的没当好，不应该你们结婚了，还赖在你们家里住着不走。至于上次的事，哥哥才是因为你的欺骗而受到伤害的那个人，与我无关，你应该向我哥哥道歉。”

钟艺思愣住，脸色瞬变苍白，嘴唇上下抽动，半天只发出了一个音符：“我，我……”

这次未等迟然坐不住，郑楠鑫先拉下脸出声了，“思思已经跟我道过歉了，她很自责，那件事到此为止，都别再提了。”看着钟艺思这段时间明显清瘦太多的惨白脸颊，他心头一疼，再也无法假装强硬，夹了一块肉放入妻子的碗里，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柔情，“多吃点肉，你不能再瘦了，对身体不好。”

钟艺思傻傻地和郑楠鑫对视，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滚落到下巴处，再而掉进饭里当调味剂。

迟然欣赏着这小两口冰释前嫌、和好如初的感人一幕，配合地抹了抹没有泪的眼角，压低声对程煜说，“任务完成，我们可以退场了。”

程煜扫了一眼神色淡冷得好似对眼前一切视若无睹的郑晴晴，好心提醒道：“这顿饭是庆生的吗？”

“对呀。”迟然才想起桌上还坐了一位制造事端的主。她暗地里撞了撞钟艺思的胳膊，“见好就收，你还有别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