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何必曾相恋 第31章 十九、何人入戏（2）

按照迟然的设想，饭桌上她只需要眼眉低垂地聚焦食物，避免和桌上任何一人发生眼神交错，全程食不言地把肚子填饱，就能风平浪静地从饭桌上下来的。且不说林希儿才是唯一的客，她迟然虽然不是真的主，但少说也是个假的主。再说了，大病康复、平安归来的程家长老程恒，才是全桌焦点。

这个设想在这顿晚饭的前半段，是极为符合剧情走向的。比如说，程恒再次表现出儿子未能从他身上遗传到的热情健谈的好性格，大聊在美国疗养期间的所见所闻，其中主要内容集中在讲述何佩阳是如何任劳任怨地悉心照料他的。

迟然边吃边听得津津有味，默默感叹外表再彪悍冷面的女强人，待在丈夫身边也会有温柔体贴、小鸟依人的一面，果真女性是一种万万不能估量的刚柔并济的物种。身为其中一员，她觉得何佩阳已经修炼至了登峰造极的境界，而她迟然这等既没事业也没爱情的拖后腿之辈，只有仰望的份。

“希儿，你年纪也不小了。”何佩阳放下汤碗，眉目间少有地添上一丝和善，“一个人生活久了，是会成为习惯，但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林希儿低低一笑，“是，这是一个让日子过得又累又烦躁的坏习惯。阳姨，我爸妈也着急，每晚都给我来一个电话,问我今天找到看得上的人没有。”她咯笑出声，用指尖梳理着发尾，“看得上的人，说得好像我要求比天还高。我的要求其实很简单，能让我喜欢就好。可惜，喜欢的人，可遇不可求。”

一直在认真听大人讲话的程飞灵，听不懂“可遇不可求”，但她捕捉到了听得懂的关键字眼“喜欢”，便大声地抢话道：“希儿姐姐，你不可以喜欢我爸爸！我爸爸有我妈妈了！”

程煜听罢摸了摸程飞灵的头，夹起一块鸡翅放入她的碗里，“乖乖吃饭。”他看着沉浸在美食中自动屏蔽外界干扰的迟然，也给迟然夹了一块鸡翅，不忘提醒道，“程飞灵正在为你捍卫你的配偶权。”

迟然没听明白：“她说什么了？”

程煜勾唇不语，再给迟然添了一筷子青菜：“多吃点。”

何佩阳把这些小动作收看入眼，不悦地蹙眉道：“飞灵，跟大人说话要有礼貌，你又忘了吗？”

程飞灵嘟嘟嘴。她觉得自己挺有礼貌的，但又不敢和何佩阳顶嘴，只好委屈地耷拉着脑袋说：“对不起，我知道了。”

“阳姨，丫丫说得没错。”林希儿用眼尾幽幽地扫了迟然一眼，对程飞灵温声细语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跟你妈妈抢你爸爸的。”

迟然听完，差点被就要吞下的一口饭噎到。她尴尬地埋头喝汤，决心要把装聋作哑进行到底。古人遗训“食不言”，意思是吃饭时应当专心致志，不谈论与吃饭无关之事，方才对得起粮食，有益身心助消化。所以迟然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非得打着吃饭的名义，行工作或闹事之实？如此三心二意，大事何成？

专注地陷在自己的论证当中，一不小心忘了身处何处的迟然，直到感觉腰上好像缠上了一只温暖的大手，才猛地回了神。她惊得正想跳起来，耳畔响起了程煜音色低沉的警告：“专心点，我妈在跟你说话。”

“对不起。”迟然忙抬起头与面露不满的何佩阳对视，“不好意思，我走神了，可以请您再说一遍吗？”

何佩阳再沉了沉脸，但语调姑且还称得上心平气和：“听阿煜说，你是一名自由职业者，靠帮别人写故事为生，没有稳定工作。”

来者不善。

迟然瞬间拉起警戒线，正色道：“是，我是……”

“工作不稳定，时间不固定，不是好事。”何佩阳冷言打断，话语里毫不掩饰教训意味，“我们程家并不需要全职太太型的儿媳妇。程家的儿媳妇，不仅要能照顾家庭和丈夫，还要独立自强，自尊自爱，事业上也要能够助丈夫一臂之力。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懂。只可惜我天生愚钝，资质有限，再修炼个十辈子，也不能飞升上神，企及您的境界。而且，您眼前的这位，还是一个假媳妇。

迟然在心里回嘴，表面拿捏着晚辈应有的恭敬回话：“妈，我听懂了，我一定会好好反思，以您为榜样，今后努力学习。”她瞥了瞥正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诡谲眼神看着她的林希儿，脑子里冒出前几日在林希儿车上听来的丰功伟绩，于是琢磨了几秒如何遣词造句，打算借来用用，稍微讨讨老佛爷的欢心，“听说妈妈您当年初入公司，就凭一己之力为公司拿下了全省最大的地产项目……”

砰。

一双筷子重重地被拍在了饭桌上。

迟然吓得噤声，马上从何佩阳那冰冻三尺的寒冽目光中，意识到犯了大错。她倒抽了好几口凉气，慌得脑筋和舌头一起打结，比中了埋伏的兔子还不知所措。

程恒变了变脸色，低声对何佩阳说：“别吓着孩子了。”

程煜悄然握住了迟然搭在桌上直冒冷汗的手，“没事。”他看向何佩阳，语速不急不缓，“妈，您在商界声名显赫，是职场女性的楷模，只不过小然她天生缺乏经商的头脑，不适合从商，只怕再努力，也赶不上您的半分。而且，自由职业者也是一份事业，她做得很好，我以她为傲。”

“好，有道理。术业有专攻，条条大路通罗马。”程恒接过话来打圆场。他搂住何佩阳的肩，柔声讨好道，“我们程家有你这么一个内外兼修、什么都强的好媳妇，已经是我们最大的福气了。儿媳妇就让儿子自己去教吧，你管我就够了。”

何佩阳怒嗔了程恒一眼，面色这才缓和了些许。

没有被何佩阳拍筷子的架势给吓着，程飞灵照常吃饱喝足了，边打哈欠边拉拉迟然的手，道：“妈妈，我想去洗澡，然后听故事睡觉了。”

“去吧。”程煜当着众人的面，为迟然理了理额前的刘海，“我晚点上楼。”

迟然被这突来的亲昵动作惊了一惊，后又在这一温意的眸光中得获心安。她点点头，起身向程恒和何佩阳告退，带着程飞灵火速退出了气氛仍凝重的饭厅。临走前，她不忘再送给林希儿一个微笑。这笔账记下了，她从来不欠账的，自然是要找机会还回去。

洗完澡乖乖地躺在床上，程飞灵主动把《安徒生童话》拿给迟然：“妈妈，我今天想听《海的女儿》，你可以再讲一次给我听吗？”

“好啊”。迟然把故事讲完后问道，“丫丫怎么突然又想听这个故事了？”

程飞灵语气认真地回答：“Yvette姐姐也给我讲过美人鱼。她说美人鱼一点都不可怜，因为王子本来爱的就是公主，就算美人鱼救了王子，王子也不会爱上美人鱼的。所以美人鱼不应该上岸去找王子，这样是不对的。”

迟然来了兴趣：“为什么不对呢？”

“Yvette姐姐说，美人鱼这样做太自私了，她上岸找王子，会让公主误会伤心，王子也会伤心的。”

自私。

迟然一愣，接不上话。她也不认为美人鱼可怜，但从未从自私的角度去思考美人鱼那般自杀式的付出。勇敢地去追逐心中所爱，不料却造成所爱之人的困扰，这就应该被定义为自私吗？蓦地她忆起那个曾经不顾一切去追逐程煜的迟然，过往种种掠景重现眼前，现今思来，不禁一阵颤栗。

原来，皆是自私。

听到迟然叹息，程飞灵担心地抓住迟然的手，问道：“妈妈，你不开心吗？”

迟然回了神，心中一阵温暖，“丫丫回家了，我很开心。”她吻了吻程飞灵的额头，摁灭床头灯，“晚安，小公主。”

“晚安，妈妈。”

迟然会心一笑，回到程煜的卧室，余光一扫，看见了那一伫立在露台的高挺背影，心生愧疚。犹豫了几秒，她挪步到露台，低垂着头，闷声道，“对不起，我给你闯祸了。”

程煜转过身，清淡的神情里不察半丝怒意：“你给我闯什么祸了？”

迟然咽了一口气，跟在程煜身后往屋里走，“我惹你妈妈生气了。”却一个刹车不及，直直地撞上了程煜的后背。她揉着撞疼的额头，敢怒不敢言，今天诸事不宜，只宜自认倒霉。

“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如果知道的话，就她这个怂样，哪来的勇气敢大无畏地往枪口上撞？

程煜忽然伸手揉了揉迟然的额角，“嗯，没伤着。”尔后才在迟然原地石化的呆愣注视中，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当年我妈确实是拿下了那个全省最大的项目，但那是一个资金链断裂的烂尾项目，给公司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迟然惊呆地瞠目道：“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