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何必曾相恋 第11章 十、一叶遮目（2）

糖妮家的冰淇淋，是一家主打儿童口味的雪糕店，是程飞灵的心头好。据热心市民郑姨爆料，一年前太爷爷拗不过宝贝曾孙女，让丫丫一口气吃了两大杯，结果闹肚子闹进了医院里，从此这家店便上了小公主食谱的黑名单，任凭丫丫怎么闹和撒泼，都没人敢再带她去吃。毕竟程煜的话，暂时还没有人敢不听的。迟然想，这禁令程煜没有对她下过，不知者不罪。

“小朋友，你的冰雪皇后，拿好了。”

程飞灵礼貌道谢，从店员手里接过冰雪皇后造型的冰淇淋杯，看见一位老爷爷抱着一个小女孩子进来店里，老爷爷慈祥的面容里，满盛着对孙女的宠爱，“爷爷给你买你最喜欢的雪糕咯，我们不哭鼻子。”

迟然顺着丫丫的视线看去，恍悟这几天小公主的情绪病是因何而犯了。但她看破不说破，在丫丫收回那忧伤的小眼神时，带她走出了冰淇淋店。一大一小的身影在人行道上被正待落山的夕阳愈拉愈长，两人都沉默而专注地吃着各自的雪糕，只不过小的除了要解决美食，还要不时举高手背抹一抹眼睛，以防这甜甜的冰淇淋里，不小心混入什么奇怪的味道。

余光瞄到小手里的那杯冰淇淋见底了，迟然及时递上一张纸巾，“擦擦嘴。”又加多了一张，“这张擦擦脸。”

“我才没哭。”却把两张纸巾都抢了去，背过身仔细地把嘴巴和小脸蛋都擦干净。

迟然走到路边的铁椅上坐下，捶着大腿说，“有点累了，休息一下。丫丫，你坐吗？”

程飞灵哼了一声。一路又走又吃又哭的，能不累吗？她本意想让迟然来拉她过去坐，但等了好半天都不见迟然有动作，只好不情愿地自己走过去坐下，心里越想越委屈，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后来直接哭了出来，抖着小肩膀，用颤音控诉道，“我不喜欢你了，你一点也不好。我要太爷爷，太爷爷会给我擦眼泪，太爷爷才不会，不会看我哭！”

“太爷爷真的很疼丫丫，对丫丫很好很好，对不对？”迟然这才动手为赌气得把脸撇向一边的程飞灵擦泪，“是我不好，没有发现丫丫不开心。不如你告诉我，太爷爷是怎么疼你的？以后我也像太爷爷那样疼你，好不好？”藏着掖着，避而不谈，反而会让敏感细腻的小心灵，越发不安和害怕。孩子的小世界里，怎么能藏太多不属于这个阶段的疼痛呢。

程飞灵抽嗒抽嗒地止住哭泣，委屈地点点头，用哽咽的哭腔，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太爷爷是如何带她去玩、扎辫子讲故事、对她千依百顺的。末了，她抓紧迟然的手，泪光犹闪的红眼睛里透着恐惧，“爷爷会不会像太爷爷一样，再也不回来陪丫丫玩了？”

迟然一愣，心疼地把丫丫搂进怀里，“傻瓜，怎么会呢？你爸爸不是在电话里告诉你了吗？爷爷身体很好，再过一个月就会回来的。”

“你们大人都是这么说，太爷爷进医院了也这么说。”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水珠，又从程飞灵细长的睫毛上被剪落，“可是太爷爷就没有再回来。是不是因为我不够乖，所以太爷爷和爷爷都要走，妈妈也不要我。”

“谁说的？我们程飞灵是最漂亮最可爱的小公主，人见人爱。”迟然把程飞灵的小手握紧，保证道，“丫丫，我就是你的妈妈，我会像太爷爷那样疼你，好不好？”

程飞灵忐忑地问道，“你会陪着我长到像你一样大吗？你会不会像太爷爷一样，有一天也走了？”

迟然心头一震。借着帮丫丫整理麻花辫的空档，她底气十足地偷换了概念，“丫丫，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人能永远陪着谁，你会一天天慢慢长大，而我们会一天天慢慢老去，你也会一天天慢慢明白，什么是生老病死。你只要记住，你身边有很多爱你的人，大家都会好好保护你，看着你健康成长，就像太爷爷、爷爷奶奶、你爸爸，”她一顿，“还有我。”

程飞灵很认真地听着，苦恼地摇摇头，“可是我听不懂。”

“没关系，等你长大了就懂了。”迟然神秘地凑到丫丫耳边，“想不想知道家里的冰箱，藏了什么你爱吃的东西？”

美食招再次奏效，“是芝士蛋糕吗？”

迟然笑而不语，牵着程飞灵向已不到五分钟路程的程家走去。

谁能永远陪谁呢。

人生而孤独。走时，也只能一个人独自上路，去那活着的人，不可得知的远方。

“爸爸！”

迟然被惊了一惊。待她回过神来，只见程煜一身藏蓝色西装，姿态笔挺地站在程家门前。

程飞灵如一只欢快舞动的小蝴蝶飞到程煜面前，张开双手求抱抱。残阳瑰红色的余晕，洒落在程煜挺拔的身形和这张散尽疏冷之意的俊颜上，迟然看得恍惚，顷刻间恍若隔世，好似回到了那年大一，在京泽大学的初见。

白色衬衣，孤冷地伫立在学生会会议室的窗前，那日也恰逢日落晚霞，只一眼，却印刻万年。

程煜顺了程飞灵的意，抱起小公主，眉头微皱，“在幼儿园不听话，挨骂了？”

“没有！我是好孩子，老师不骂我的！”满血复活的程飞灵不满地反驳，指着迟然说，“是妈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把我弄哭了。”

“……”突然被cue的迟然百口莫辩，只能认了，“是我错了，下次我给你讲王子和公主的童话故事。”

程煜深深地看了迟然一眼，抱着程飞灵先走进家门，嘴角不觉轻扬。看来，这一大一小的进展，比预料中的还要快一些。他的眼光果然不错。

“爸爸，我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要跟你说。”程飞灵向迟然打了一个眼色，端正站姿后，再打报告，“你不在的这一星期里，我在幼儿园和家里都表现得特别好，所以妈妈做了一个芝士蛋糕表扬我，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吃吗？”

“你爸爸不喜欢吃甜食。”迟然可没有忘记，大一她做了一个抹茶蛋糕，带到学生会新老干事的交流会上，程煜别说连碰都不碰了，那简直就是对眼前的美食视而不见。一开始以为程煜是故意的，后来死乞白赖求得了一次一起吃饭的机会，服务员送上了两份饭后甜点，程煜直接让她吃了双份，由此她才郑重得出了前述结论。毕竟大学本科出身法科，这下结论，可都是要凭事实证据的。

程飞灵却张大嘴巴，“爸爸，你不喜欢吃蛋糕吗？”

“你说，蛋糕是你妈妈亲手做的？”程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我跟你们一起吃。”

迟然当场愣住了。

“太好了！”程飞灵兴奋地催促，“妈妈，快去拿蛋糕！我和爸爸都想吃！”

这么看来，认定的事实和证据，还缺了去伪求真的环节，以致得出了一个错误结论。

迟然摇摇头，从冰箱里取出蛋糕，给程家父女各切了一块，不忘和小公主要一个点评，“好吃吗？”

程飞灵连吃了几口，心情大好地竖起大拇指，“太好吃了！”她见程煜的勺子还没落到蛋糕上，便从自己的盘里舀了一大勺，讨好地卖乖，“爸爸，您辛苦了，丫丫喂您吃。”

迟然忙端起杯子遮挡就快喷出来的笑意。这么温情的画面在程煜身上上演，嗯，是有那么一点好玩。她埋头吃蛋糕，向上瞟的眼睛专心留意着，程煜是否会欣然接受宝贝女儿的这份贴心。条件允许的话，迟然在这一刻万分想掏出手机，顺便打开摄像头。

程煜用眼尾扫向迟然，语气平淡，“你妈妈照顾你更辛苦，先喂她吧。”

“好！”丫丫爽快答应，把勺子举到了迟然的嘴边。

迟然没辙，一脸遗憾地吃下了这口本该送入程煜嘴里的蛋糕，正想有样学样地把球踢回去，却听见丫丫说，“爸爸，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让妈妈喂你吃，对不对？”

“……”

“……”

看不懂两个大人的表情，丫丫兴奋地扯扯迟然的衣袖，“妈妈，你快点喂爸爸吃蛋糕，电视里都是这么做的。”

迟然欲哭无泪。她看向程煜，怀疑自己年纪轻轻就老眼昏花了，不然她怎么可能好像从这双幽凉的墨瞳里看出了，鼓励？她干咳两声，对丫丫说，“其实，你爸爸他不喜欢……”

“算了。”程煜淡声抢了话，“你妈妈，她不喜欢。”

丫丫大受打击，委屈地看着迟然，“为什么啊？”

迟然只想一道闪电从屋顶劈下来。她尴尬地冲丫丫笑笑，眼一闭再一睁，准确捕捉到了从程煜眼里一闪而过的戏谑。这个发现让她气结，同时灵光乍现。

斗法是吧？谁还不是个法师呢？

迟然舀了一勺蛋糕，笑靥甜美地走到程煜跟前，软声道，“吃一口吗？我亲爱的老公。”

程煜面色微微一怔。他定定地看着迟然，吃下了这口蛋糕，“味道不错。”他一顿，嗓音压低了些许，“没想到，你还会做蛋糕。”味道不至于甜腻，在可接受范围的边缘。

“大学的时候，我也做过。”迟然轻似无息地呢喃。就要走开时，忽觉手被抓住了。她全身一震，一阵热气直冲脸颊，“你，你干嘛？”

“当然是喂回你。”程煜舀起一勺蛋糕，手势悠缓地举至迟然的唇畔，深似古潭的眼底不藏半丝情绪，却足够让对视者沉沦。

沉沦，然后，万劫不复。

迟然迅速抽回手，“我去接个电话。”拿起桌上的手机，快步冲出了饭厅。

程飞灵扯着麻花辫，语气十分认真，“爸爸，妈妈的手机没有响。”

程煜久久望着迟然落跑的方向，“嗯，是没有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