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宝阁放出的小道消息,一向是修真界茶余饭后最受欢迎的谈资,这也是万宝阁炒价钱的手腕之一。能坐在阁里的人,早就做足了功课,关于这最后一件展品是什么,都猜得**不离十。
因此白衣男子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前倾了身子,捏紧手上储物囊,死死盯住台上的动静。
这回,由四个小童合力,推来一个比先前大得多的展台。黑布掀开,露出底下的琉璃匣子。一时之间,阁内充满“嘶嘶”的抽气声。
只见匣子底部铺满一层厚冰,白色水汽袅袅升腾,越发衬得恍若仙境。寒冰中央,静静长着一朵冰花,花瓣呈半透明的莹白,花蕊则是淡蓝色,像是揉碎的冰雪。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美得让人心肝一颤。虽说只有巴掌大小,但用这么大的琉璃匣子来配它,丝毫不为过。
根茎深深扎进冰里,依旧充盈饱满,原来这还是株活的冰魄雪莲!
谁不知道冰魄雪莲只能生长在极寒之地特有的寒冰里,一旦离开寒冰,功效至少削弱一半,一日过后就会枯萎,化作飞灰消散。好在极寒之地寒冰万年难融,不似寻常冰块,这才让万宝阁有机会搞到一株**。
阁内一片寂静,空气仿佛被寒冰冻住。
白衣男子的声音适时响起:“如各位所见,这便是万宝阁此次拍卖的第一百号展品,冰魄雪莲!”
接着,他绘声绘色地讲起“神女泪”的故事和它的功效。老生常谈的故事没什么新意,不过是走个拍卖前的过场。他有心讲,在座没人有心思听,他们视线全都落在冰魄雪莲上,蠢蠢欲动。
“这样的宝贝,那可真真是有市无价。只可惜,今日起拍价只要五万颗灵石,权当白送给大家了!”
五万颗灵石,足够普通人吃穿不愁地过一辈子了,对修士来说也不是小数目。有些人眼中炽热的火焰瞬间被现实浇灭,带着遗憾,目光仍恋恋不舍地停留在那朵冰花上。
有人大着胆子吼道:“五万颗灵石?!八辈子也赚不到,再值钱的宝贝也不能卖这个价吧?”
白衣男子仿佛听到什么极为可笑之事,仰头放声大笑。随后,他朝着看台的方向迈出一步,脸微微侧向一旁,阴恻恻道:“不值这个价?这位客人,话不可乱说,你可知道我们万宝阁为了取这朵冰魄雪莲,折了多少条人命在里头?你是觉得那么多人命不值这个价,还是在质疑万宝阁定价不合理,嗯?”
突然,他像换了个人似的,一改咄咄逼人的口吻,望向看台,笑眯眯道:“这位客人不买,多的是客人想要呢,大家说是不是?”
立刻就有人附和他:“就是就是,不识货就别浪费时间,你不买我还要买呢!”话里话外都是鄙夷。
“穷鬼还来参加什么拍卖?”
刚刚质疑价格的那人没再出声,靠回椅背上,面色沉得难看。
沈秋宁听着他们帮腔,忍不住皱起眉头。视人命若草芥,这样的丑事都能摆在明面上说,以往万宝阁还不知道进行过多少次这样的肮脏交易。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修士,竟然没有一人出口斥责。
她蓦地想起在合欢宗藏书阁偶然翻到过的一本书,开头有云:“义为道本,德乃仙基。行正诛邪,方成大道……”除去沈家的阴霾,她的人生可谓一直顺风顺水。这一个月来意外太多,接踵而至,以至于在合欢宗待过的那段日子,现在回想起来,恍若经年隔世。
那本书于她而言没什么用,沈秋宁只匆匆瞥了一眼,就将其丢回架子上。书名她转头就忘了,只记得似乎是某位修仙老祖写给后人的,唯独这十六个字倒是留在她心底,并且在这一刻,愈发清晰地浮现出来。
沈秋宁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五万颗是吧?我直接出十万颗,都别跟我抢!”
“嗬呦,十万颗了不起啊?那我还出十五万呢!”
眼见竞拍如此狂热,沈秋宁有些坐不住。她用余光瞄了夜九玄一眼,后者垂眸凝视着杯中起伏的茶叶,一言不发,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与这人相处久了,沈秋宁已把他的脾气摸得差不多。越是表现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反而越说明他有把握。
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沈秋宁收回目光,专心关注起场中竞价的情况。
随着价钱越抬越高,越来越多人纷纷败下阵来,参与竞拍的人数肉眼可见地减少。
“我出五十万灵石!”从三十万直接抬高到五十万,比起拍价翻了整整十番,这在万宝阁历史上也算得上空前绝后的盛况了。
喧嚣的声音戛然而止,场内顿时安静下来。出价的人扬起下巴,得意洋洋地扫视一圈,自认为势在必得。
“五十万一次——”
“五十万两次——”
“五十万三次——”
“没有客人竞价了吗?那就恭喜这位——”
“八十万。”夜九玄敲了一下桌上的定音槌,力道不大却足以让全场听得一清二楚。
“我出八十万灵石。”面对众人传来的或艳羡、或探究的目光,他面色不改,淡定地重复一遍。
沈秋宁一惊,差点被茶水呛到。知道叶九钱多,但没想到他会直接甩出个断层的天价。她掐着手指,在心里默默算了算,还好还好,以原身攒的灵石和法器,她应该还得起……希望如此吧。
白衣男子皮笑肉不笑:“哦?看来这冰魄雪莲要易主了,还有人要竞价吗?”
“九十万。”在座的修士彻底炸了锅,纷纷循着声音来源张望,只可惜,人家雅间四面帘子拉得严严实实,只前面留有一丝缝隙——摆明了不想被人打量。
他们有点失望地回过头,心道原来还是个行事低调的。
只有夜九玄与他们反应不同。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他瞳孔骤然紧缩,眼睫也猛地一颤。圈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捏得指节泛白。
惊愕过后是铺天盖地的怒意涌上心头——这声音,即便他化成灰也认得。
他已有多年未曾做梦,可自从那夜过后,接连几晚,梦中那人手如铁爪,死死掐住他的脖颈,耳畔嗡嗡作响,低沉的声音宛如恶魔低语。
浑身血液在沸腾翻涌,头脑却像被泼了冷水,越发冷静。自己并未刻意改变声线,想必那人已经认出他来,既然如此……夜九玄眼底泛起冷意。
“叶九,你怎么了?”沈秋宁脑袋凑到他面前,目露担忧,“是哪里不舒服吗?”
路上颠簸,她头发微乱,几根发丝毛茸茸地立在发顶,透着几分雀跃和呆萌。
一时间,所有恨意和冷意全部褪去,夜九玄只剩下一个念头——好想伸手揉一把。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点事。”垂在身侧的手指意味不明地蜷了蜷,夜九玄换上那副不着调的样子,“继续竞价吧。”
“那我出一百万。”
“一百二十万。”
最终,那位不愿露脸的神秘客人把价钱抬到了两百万。众人早看出这两位都是不差钱的主,不在乎钱,一心只想得到这株冰魄雪莲。价钱高到这个份上已然没有眼红的必要了,反正自己总归买不起,他们索性看起热闹,等着夜九玄再次出声竞价。
没想到夜九玄抱起胳膊,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回椅子上:“是吗?那我就不要了。”
沈秋宁睁大眼睛,猛地转头看向他。
夜九玄没说什么,手微微抬起,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这是让她放心的意思。
沈秋宁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急促的气音脱口而出:“你该不会是要……”意识到不妥,后半句被她咽回。
她心神不宁,思绪纷乱如麻,最后,千言万语只凝成简单一句:“那……你要小心。”
“两百万一次——两百万两次——两百万三次——恭喜这位客人了!”
“啪啪啪!”夜九玄抚掌,“还是这位仁兄出手大方,我自愧不如啊。”
声音比方才高了不少,语气难得透着几分诚恳……如果忽略他接下来的话。
夜九玄稍稍停顿,补充道:“对了,其实我只拿得出一百万颗灵石,至于后面的竞价——”
他眼里带上笑意,“纯粹是想看看仁兄拿得出多少灵石。没想到仁兄如此阔绰,想来也不在乎这区区一百万灵石,应当不会同我计较吧?”
众人先是一愣,继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笑得眼角都泛起泪花。万宝阁规矩之一,出价如覆水难收,只有越抬越高的道理,断不可能再降回去。这哪是开玩笑,分明是自己买不起,想着报复人家吧!
平白多花了一百万灵石,代入一下雅间里那位兄台,鼻子恐怕都要被气歪了。能亲眼目睹这样一出好戏,即便买不到冰魄雪莲,也算是不枉今天来这一遭了。
沈秋宁:……叶九说话怎么突然茶里茶气的,什么叫“区区一百万”,这不是明晃晃地挑衅吗?作为一个兜里掏不出一分现钱的“穷鬼”,总感觉有被冒犯到。
还有,叶九对于不相干的事从来不会多问,如此反常,他不仅认识这人,还与他有过节?
白衣男子不记得自己主持过多少次拍卖,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饶是圆滑如他,也不禁额角微微流汗。陪着笑找补,说了好些奉承的话,还好雅间里那位没再追究。
雅间内,昏昏沉沉,偶有细碎光线从鲛绡纱孔里漏进来。黑色衣袍融进暗处,一只手有节律地叩在桌面,发出这座雅间里唯一带点生气的动静。安神香烟雾缭绕,浓得呛鼻,可手的主人却浑然不觉,犹嫌不够那般,伸手又往香炉里扔了几片香。
凌厉眼神透过假面,钻过帘子缝隙,牢牢钉在那抹红色身影上。倘若恨意能化作利剑,他恨不得登时把那人钉穿。
不错,他的确认出了这毛头小子的声音,若非旧疾发作,头痛难忍,他也不会耐着性子与这人竞价了。
没想到这人还不识好歹,偏要来招惹他。
额角的青筋跳动着,时隐时现。头部传来的剧痛愈发难以压制,仿佛无数根细针刺进脑中。
黑衣人闷哼一声,紧紧闭上双眼,深吸了几口气。再度掀开眼皮时,眼中闪烁着躁动的狠意——竟敢如此戏耍他,那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