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玄度站在谢亭曈身边,脸色冰冷。
谢亭曈下意识唤了一声师兄,关玄度轻轻颔首。他目光微转,淡淡扫过那些倒在地上的弟子,并未收敛自身威压。那几个原本还想挣扎起身的弟子见到关玄度白发,心中对此人身份有了猜测,僵在原地,脸色煞白,连大气都不敢出。
关玄度的视线落回谢亭曈身上,他抬手抚平了谢亭曈衣襟上的褶皱,低声问道:“可曾受伤?”
谢亭曈摇了摇头。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方才趁乱跑走的云寻气喘吁吁地带着一位弟子赶来:“就在这边!”
被云寻带来的人身着内门弟子服饰,大臂处有一獬豸形的臂钏,是戒律堂之物,显然是戒律堂的执事弟子。
那弟子见着关玄度,狠狠地一惊,正要躬身行礼,就听关玄度道:“这几人欺凌同门,按门规处置。”
关玄度说罢,转向谢亭曈,示意他随自己离开。谢亭曈会意,临走前还不忘冲着云寻眨了眨眼。
两人离开后,戒律堂弟子钟云乐目光扫过地上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弟子,颇感头痛,这些人怎么偏偏就撞在望舒君手里。
“行了,都站起来,别躺在地上装死。”钟云乐冷声斥道,“刚才那股子欺负人的劲儿呢?!”
几个弟子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个个面如土色。钟云乐转向云寻:“我带他们去戒律堂,你也随我走一趟,做个见证。”
云寻连忙点头,目光却望向那两人离去的方向。他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问道:“钟师兄,方才那位白发前辈难道是?”
钟云乐点头道:“望舒君。”
心中猜测被证实,那几个欺凌云寻的弟子悔得肠子都青了。望舒君向来铁面无私,这次碰上这事,铁定讨不了好了。
云寻心头一跳,又追问道:“那被望舒君带走的那位师兄又是?”
钟云乐摇摇头:“我也不知。”
云寻心中顿时有些忐忑。望舒君那般人物,将一个普通弟子带走不知是何用意,若是因为相助自己而受责罚,该怎么办?
钟云乐像是看出他心中想法,宽慰道:“不必担忧。望舒君向来秉公处事。那位师兄既然能得望舒君亲自过问,想必自有缘由。”
云寻闻言,心中的担忧稍稍减轻。
钟云乐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个垂头丧气的弟子,声音转冷:“倒是你们,今日之事定会如实上报。欺凌同门本就触犯门规,更何况还在望舒君面前放肆。”
其中一人辩解道:“钟师兄,我们实在不知那位师兄与望舒君……”
“还敢狡辩不知?”钟云乐打断他的话,冷哼一声,“难道普通同门就可以随意欺辱?看来你们是把宗门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了。”
“走吧。”钟云乐衣袖一拂,率先转身,“今日之事,戒律堂自有公断。”
长风阁内,关玄度亲自确认过谢亭曈没受伤才放心下来,神色稍缓,问道:“发生何事?”
谢亭曈将事情来龙去脉一讲,说到那几个弟子如何欺辱云寻时,眉宇间犹带着几分愠色。
关玄度静静听完:“你倒是热心。”
“那弟子资质不错,只是开窍晚了些。”谢亭曈道,“被如此折辱,我实在不忍。”
阁内一时寂静,只余烛火轻微的噼啪声。关玄度沉默良久,开口道:“若红绳未及时护主,你可知今日会发生什么?”
他定定地看着谢亭曈,认真道:“我不想你有任何事。”
谢亭曈乖乖认错:“我知错了,下次肯定先寻师兄帮忙。”
关玄度看着他这副乖巧认错的模样,没做出什么回应。他知道这人只是嘴上答应得快,若之后真遇到事了,他依旧是会挺身而出。
“明日让师妹再来为你诊一次脉。”关玄度道,“虽然未能动用灵力,但禁制是否有影响还未可知。”
“还专程让师妹跑这一趟做什么,”谢亭曈试图商量,“她主持医堂忙得很,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关玄度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谢亭曈立刻闭嘴不说了。
“就在这里等着。”关玄度道,“师妹不轻易接诊,你又不愿公开身份。若过去被其他弟子看见,可想好如何解释了?”
他难得开了个玩笑:“莫非要说,你是望舒君亲自带回山的,要小心照料的人?”
谢亭曈挑眉道:“难道不行?”
关玄度神色淡然:“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怕你不愿。”
“我能有什么不愿意的?”谢亭曈笑盈盈地凑近,“师兄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无所谓这些。”
“既然如此,”关玄度看着他凑近的眉眼,“若是被弟子们围着追问来历,可别嫌麻烦。”
谢亭曈立即摆手:“那还是算了。”
关玄度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那明日便好好待在阁中。”
谢亭曈眨了眨眼:“我之后还能出门玩儿吗?”
“看明日诊断如何。”关玄度顿了顿,松口道,“若是无碍,陪你下山一趟也未尝不可。”
“真的?”谢亭曈已经开始畅想起来,“我要去城南那家馄饨铺,他家的虾仁馄饨最……”
话音未落,他忽然想起什么,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几分怅然:“四百年过去了,也不知那铺子还在不在。”
他追忆着:“师兄还记得吗?以前我们找借口下山出去玩时,总要去那家吃馄饨。那家的老板知道我们身份后,总叫我们小仙君。”
关玄度沉默片刻,轻声道:“嗯。你沉睡之后,我去过那家铺子。老板还问起,你怎么没一同来。”
谢亭曈声音也跟着放轻:“你怎么说的?”
“那时候城中已经有传言说你遇袭身亡,他是向我求证。”关玄度垂下眼帘,“我说你是出了远门,只是归期不定。”
“那老板可还说了什么?”
“他说会一直留着我们常坐的那个位置,等你回来给你接风洗尘。只是你……后来老板寿满天年,他女儿远嫁离开了扬宁城,铺子转手给了他人。”
两人一时沉默。半晌,关玄度起身:“你先休息吧,我晚些再过来。”
自上次发现温养神魂后谢亭曈容易入睡,关玄度便决定在谢亭曈睡前过来。今晚照例温养一遍神魂后,谢亭曈也如关玄度所料睡着了。
关玄度在榻边静静地看了他片刻,伸手替他掖好被角,这才悄然离去。
翌日清晨,谢亭曈在鸟鸣声中醒来。
他推开房门,见院子中关玄度正在习剑,衣上苍松随剑而动。见谢亭曈出来,关玄度剑势渐缓。
“师兄怎么不继续了?”谢亭曈倚在门边笑问。
关玄度收剑入鞘,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今日气色不错。”
“我来与师兄切磋一番。”谢亭曈兴致勃勃,正待下场时却突然顿住,“我的那把剑呢?”
谢亭曈那把剑名为不敢言,是时修竹所铸,从入山门时便跟在谢亭曈身边。
“在问剑阁中。”关玄度道,“当年事中剑断,师尊重铸过。待你修为恢复,便带你去取。”
谢亭曈闻言笑了:“那我现在想用剑怎么办?”
关玄度把手中剑递给他:“先用裁雪。”
裁雪是关玄度的佩剑,时修竹曾说,铸剑所用的材料与不敢言系出同源。
年少时谢亭曈没少借用过,是以他没什么负担地接过:“那师兄用什么?”
关玄度淡淡道:“我不用。”
谢亭曈微微一怔,随即眉眼弯弯的:“师兄要亲自指点我?”
“你如今修为未复,身体滞涩。”关玄度微微颔首,走到他身后,“从最基础的开始,重新熟悉剑招。”
关玄度手掌轻轻覆上谢亭曈执剑的手,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肘部。谢亭曈只觉关玄度声音近在耳畔:“手腕放松。”
谢亭曈顺着他的引导缓缓出剑。关玄度调整着他的姿势,霜白的发丝偶尔拂过他的脸颊。
谢亭曈心思却不知道飘到哪处去了,只觉得师兄离得太近,连温热的呼吸都若有似无地拂过他颈侧。他只觉得耳根发烫,连执剑的手都微微发颤。
关玄度似是发现了他在走神,提醒道:“凝心静神。”
他扶在谢亭曈肘间的手稍稍收紧,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谢亭曈惊得剑尖都险些偏离。
恰在这时,两人听见一声轻笑。谢亭曈猛地回神,转头就见池鹤月提着药箱站在不远处,不知是何时到的。
池鹤月眼中闪着促狭的光:“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扰了两位师兄练剑的兴致了?”
关玄度立即松开手,退开半步。谢亭曈仿佛终于得以喘息,耳尖却红得愈发明显。
池鹤月打量着二人,眼带揶揄。关玄度轻咳一声:“既然来了,就给他诊脉。”
“遵命——”池鹤月拖长了语调,从药箱中取出脉枕放在石桌上,“四师兄,来吧。”
谢亭曈乖乖伸手,池鹤月指尖搭在他腕上,灵力缓缓探入。谢亭曈心里忐忑,生怕她给出什么诊断又让他静养。
片刻后,池鹤月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谢亭曈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关玄度站在一旁,眉头微蹙:“有问题?”
池鹤月利落地收起脉枕:“他好得很,一点事都没有!神魂比先前稳固,修为用不了多久也能恢复了。三师兄,我看你这是关心则乱!”
“这么说……”谢亭曈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看向关玄度,“师兄,我还是能出门的吧?你说要带我下山可还算数?”
关玄度微微颔首。谢亭曈立刻追问道:“那什么时候去?”
一旁的池鹤月闻言道:“过几日扬宁城中有集会,周边几城的商旅也会过来,不如那时候去。”
谢亭曈眼中期待更盛,关玄度见状轻轻点头。
谢亭曈立刻道:“那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