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签菜摊子时,一串糖葫芦也刚好吃完。
在悦来酒楼做帮工这几天,晏同春算是看出来了,永朝的有钱人爱吃羊肉,至于猪肉,则是刚流行起来的。
羊舌、鸡肉、猪肉等各种主菜切片,浸上调味辅料,再用鸡蛋皮裹起,蒸熟后切成寸段,最后放进锅里稍煎至表皮金黄。
盛上来时喷香喷香的。
晏同春尝了口,发现里面居然还有蘑菇丁,口感很顺滑。
——但怎么也不至于到这种热泪盈眶的地步吧!
她看了看对面狼吞虎咽仿佛品尝到了仙界美食的李知节,又试探性再尝了串,开始怀疑自己的味觉。
而李知节对她的打量恍然未觉,尚未完全褪去稚气的脸庞上全是动容,一双炯目更是眼泪汪汪的,显然已经沉迷美食到了忘我的地步。
再一转头,旁边的沈沐恩依旧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背板挺直,吃小吃都仪态端庄。
于是晏同春不由得思索李知节是不是有什么悲惨往事,比如儿时父母常给他做这道菜,可惜后来父母走了,他再也没尝过这种味道之类的。
她凑到沈沐恩耳边,小声将疑惑问出了口:“他可是勾起了什么伤心往事?”
这回沈沐恩没有立马回答她,而是平静地望着她,沉默了许久。
其实也不算很久,只是沉默得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晏同春疑惑地眨了眨眼,发现对方打量着自己,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离得近,她连沈沐恩的睫毛都看得根根分明,长长的,又黑又密,很漂亮。
——哦。等等,好像离得太近了。
这位君子还不适应跟人说悄悄话。
晏同春只好重新拉远距离,摆出小学生听课时那种乖巧的姿态,聆听他的发言。
大概是她姿态切换得过于熟练,沈沐恩轻轻笑了下,声音落进耳朵里,像片薄薄的羽毛。笑完,沈沐恩终于解答了她的疑惑,“晏姑娘过会儿就知道原因了。”
居然还卖起了关子。
不过晏同春确实没过多久就知道真相了。
比她想象中还要残酷得多。
……
大永的市坊没有分开,就连临溪这样不算繁华的小镇,一到白天都显得热热闹闹的。
沈沐恩居住的院子却在一处难得清净的地方,远离了商铺的喧嚣。
还没走近,便能远远瞧见片竹子,风一吹,漾出青绿的波浪。
正值秋季,大多树木的枝叶都落光了,这里却青翠一片,雅致至极。
和主人的气质也太贴了。
晏同春在心底默默感慨,看来沈沐恩是真喜欢竹子,手帕上绣的是竹叶,连住的院子前也种了绿竹。
李知节打头,往绿竹掩映后那条小路走去,推开院门。
院里竟然别有一番风景。入目是株高大的银杏,枝干遒劲,足有两三人环抱之粗,满树挂着金子般灿烂的叶片,看着漂亮得很。
那是株秋意盎然的银杏,美得像幅画,晏同春被惊艳到,仰头欣赏了好些时候。
看着看着,她猛然意识到——
这树竟然不臭。
平常路过种着银杏的道路时,还没走近就能闻到股味,地上白果被不知多少行人踩烂,面目全非,臭味滔天。
但这株银杏的白果就那么安安稳稳躺在地里,很干净,跟院子的主人一样。
也不知道这院子是怎么来的,面积倒是没有想象中小,好几间屋子。就是里面摆设少得很,几乎没什么生活气息。
沈沐恩原先应该是京城的,为什么到了这座小镇来?
晏同春心里疑惑,但掂量掂量两人的交情,还不适合问这种问题。当务之急是在沈沐恩高中状元前多刷刷脸,抱好他的大腿,之后再借用他的资源为自己谋份大好前途。
虽然利用人不好,可晏同春的体面本就在刚穿来那几天就消耗得所剩无几了。
现在的不体面是为了日后的体面。
刚在脑海中开导完自己,沈沐恩就指了指旁边,朝她道:“左边这间屋子可供姑娘休憩,只是久未住人,尚需清扫一番。”
自从开局从破庙醒来,晏同春还从未拥有过属于自己的房间。
她顺着沈沐恩的视线望去,看见那间屋子前生了簇无名的淡黄色花朵,茎秆纤细,花瓣重重。风一吹,花簇荡了荡身子,柔软的花瓣翻飞。
那是种很柔和的颜色,明明开在午后,却像抹清浅的月光。
看着看着,晏同春莫名有些想哭。
风停了。她努力憋回眼眶中的泪,道了声谢,并拒绝了沈沐恩帮忙打扫的提议,自己收拾好房间。收拾完,呈大字躺倒在床铺上,望着头顶的房梁。
不用再睡破庙,不用再睡大通铺,也不用再担心被人撵出去。
真好啊。
但她没躺太久,牢记自己现在打工人的人设。估摸着沈沐恩差不多午休完了,从床上支起身子,去了右手边的屋前。
好像解试就在秋天举办来着,也不知具体是多久。
这样想着,晏同春抬手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才推开对方的房门。沈沐恩屋子里摆设简单得过分,几乎只有些笔墨纸砚,以及厚厚的书堆。
她只粗粗扫了眼,便提醒自己不要窥探别人**,说明来意:“沈公子,你以后有需要之时可要记得唤我,我总不好在你这白吃包住。”
本以为他会再像之前那样推拒一番,没成想,沈沐恩放下手中的书卷,朝她望过来,颔首道:“好。”
晏同春撩起袖子,正打算据理力争,忽然反应过来他竟然同意了,硬生生将准备好的说辞咽了回去。
大概是体谅到她的处境,沈沐恩顺着人的话便问:“那姑娘现在可否为在下磨墨?”
晏同春呆呆望着对方,眨了眨眼,片刻后才回:“当然。”
……好像比想象中通人情得多,也不是迂腐老古板那挂的。
她走到桌案旁,熟悉地加水、研磨。
然而沈沐恩却迟迟没有动笔。
晏同春保持着拿墨条的姿势,疑惑地看过去。
“晏姑娘此前可有读过书?”沈沐恩问。
晏同春磨墨的动作忽然停下来了。
她现在的人设是无父无母伶仃漂泊的孤女,处于社会最底层,按理说应当什么教育都没受过,甚至大字也不识几个。而她表现得似乎不太符合人设。
九年义务教育害她不浅!
晏同春定格在这个姿态,勉力保持神色镇定,死嘴快编啊!
终于,她福至心灵,又给自己加了个勤奋刻苦的标签,“我自幼便羡慕高门大户的子弟有书可读,每每言谈讲话都气度斐然。有一日听人聊起西汉匡衡凿壁偷光的故事,便效仿他,也跑到私塾外去偷听夫子讲课,学了不少字词。”
说到这,她不好意思地刮了刮鼻尖,“后来被人发现,给赶远了。”
很好,家境贫寒却也刻苦向上,多自强不息啊!
果然,听完她这番话,沈沐恩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柔和了许多,望向她的目光如秋日山泉一般温润。
被这样的视线注视着,不知怎么,晏同春有些不好意思与之对视,垂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然后更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脚。
蒲草从地上挪过,发出一点微不可闻的刮擦声。
那是她自己蹲在挑夫旁偷学会编的草鞋,丑丑的,勉强能穿,几天下来磨损得厉害,甚至露出了大半截脚趾。
还好她站在桌子后,这位鹤骨松姿的公子看不到。
沈沐恩很耐心地朝她道:“只要姑娘想,日后我这些书籍都可供姑娘翻看。旁边还有些沈某做的注疏,若是姑娘不嫌弃,尽可一阅,还可与沈某探讨一番。”
……哦豁,人设卖过头了。她都已经经历过一遍二十一世纪的高考了,怎么穿越了还要读书?而且这么早就有小组讨论环节了吗??
她重新抬头,对上的便是沈沐恩鼓励的目光。
这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晏同春神色凛然道:“多谢沈公子好意,但公子应当还要参加科举吧,我怎能耽误公子的时间呢?”
“晏姑娘无须担心,前些天解试已过,况且沈某参加科举为的便是替百姓谋福。而今大永内有幼帝初登,摄政王把持朝政,文武百官人人自危,北有狄蛮虎视眈眈。沈某一介读书人,无法像战士那般戍边卫国,便只能凭胸中笔墨为国家效一份力。前朝起便兴办私塾官学,而今又有活字印刷问世,书籍售价便宜,可仍大有像姑娘这般想读书却无法实现之人。虽教化是长远之事,凭沈某之力也无法即刻改变现状,但姑娘就在沈某身边,能帮一分,便是一分。”
啊?这就是状元吗?们限制文状元不应该单纯负责苏苏苏吗,怎么还真谈抱负理想啊?这是给她干科举频道来了?
晏同春听得脑瓜子嗡嗡的,差点就要点头同意了,忽有微风从木窗涌入,吹得她一激灵。
她清醒过来,作出哀婉姿态,凄凄开口:“我一介女子,识些字便够了,此生也无缘科考。”
不料沈沐恩竟比她想象中开明许多,反过来劝慰她,“女子无法参加科举是时代的愚昧,然而读书一事,男女本无差别。”
……到底谁是穿越者啊。
闻言,晏同春定定望向对方。
他一袭简单白衣,最是清浅不过,身后一扇镂雕木窗,落着猗猗绿竹。怎么看都是典型的读书人形象,然而说出的话放在这个朝代却多少有些惊世骇俗。
晏同春脑海中莫名冒出某影视人物的经典台词:“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