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院内鸦雀无声,顾容芷看到姐姐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身体摇摇欲坠,她立刻上前,一把扶住顾容棠的手臂,将她那还僵在半空的手轻轻拉了回来。
“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没休息好,头又晕了?”顾容芷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和急切。
“快,我扶你回屋里去,外面风大,你刚醒,不能再受凉了。”
顾容棠的确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然而不是不是伤口给她带来的疼,而是内心受到了巨大冲击。她任由妹妹搀扶着,目光却依旧死死地盯着沈星尧。
而就在她的手离开他脸颊的瞬间,沈星尧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他几乎是立刻就深深地垂下了头,那刚刚惊鸿一瞥显露真容的脸庞,再次被杂乱的长发掩盖。他重新变回了那个沉默、卑微、如同一潭死水、任人欺凌的小师弟。
顾容棠在妹妹的半搀半扶下,脚步虚浮地转身,朝着栖梧阁内走去。她披着单薄的外衣,身形纤细,背影脆弱,与平日那个骄扬跋扈的大师姐判若两人。
围观的弟子们面面相觑,完全摸不着头脑。大师姐这是唱的哪一出?被打傻了?还是气疯了?怎么看到小师弟的脸,反应比被击败还要大?
已经走到门处的顾容棠,脚步微微一顿。
她没有回头,只是侧过半张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你不用在这里跪着了。”
“!!!”
一瞬间,整个院子仿佛连风声都静止了。
所有弟子,包括搀扶着顾容棠的顾容芷,都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用……跪着了?
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像大师姐会说出来的话!按照她以往的性子,沈星尧以下犯上,将她打伤昏迷,至少是重责一百刑鞭,再跪上三天三夜!怎么可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就算了?大师姐,该不会中邪了吧?
沈星尧垂虽然依旧低着头,但那厚重的刘海下,深紫色的眼眸中,也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诧异。
顾容棠没有理会身后那些惊疑不定的目光,说完那句在她便借着妹妹的力道,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栖梧阁。
她们回到温暖的内室,顾容芷小心翼翼地将顾容棠扶到床边坐下,又赶紧拿过柔软的被子为她盖好。
顾容芷端来一碗药汤,要汤散发着浓重的苦涩气息。顾容棠闻着直皱眉。
顾容芷用白玉小勺轻轻搅动,舀起一勺,放在唇边仔细地吹了吹,感觉温度适中了,才小心翼翼地递到顾容棠嘴边:“姐姐,喝药吧,喝了伤才能好得快。”
顾容棠看着妹妹温柔的动作,鼻尖微微一酸。
记忆中,自从她们拜入师门,一直忙于修炼,忙于帮着师尊管理宗门,很少与妹妹有这样亲昵的时光了。
她张开嘴,顺从地喝下那勺苦涩的药汁。药很苦,但是坚持咽下去。
一碗药喝完,顾容芷又贴心地递上一颗蜜饯。蜜饯入口驱散了口中的苦涩。
顾容芷收拾好药碗,看着靠在床头憔悴的顾容棠。
她轻声问道:“姐姐,你今晚……一个人可以吗?要不……我留下来陪你?”
顾容棠抬眼看向妹妹,点了点头:“好。我们……很久没有一起睡了。”
顾容芷脸上立刻绽放出欣喜的笑容,:“嗯!我这就去洗漱!”
姐妹二人洗漱完毕,并肩躺在了顾容棠那张不算宽敞的床上。
顾容芷像只依恋人的小猫咪,轻轻靠向顾容棠,挽住她的一只手臂。
“姐姐,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这样躺在一起说悄悄话了。”
“嗯。”顾容棠应了一声,抬手轻轻抚摸着妹妹柔顺的长发,心底一片酸软。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遥远的过去。
她们原本也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父亲是声名赫赫的剑修,母亲温柔美丽。然而,这一切都在她们八岁那年戛然而止。一群凶残的魔修为了抢夺父亲手中的一件宝物,设计围攻。父母为了掩护她们姐妹,力战而亡,鲜血染红了她们的眼眸。
那天一道清冷如月华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谢清珩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发,向她们伸出了手:“你们可愿拜我为师,随我回青云宗?”
“愿意。”
他救了她们的命,给了她们安身立命之所,传授她们道法,让她们重新拥有了“家”。
从那一刻起,顾容棠就在心里发誓,要报答师尊的恩情,要用生命去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安宁,还有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妹妹容芷。
师尊和容芷,就是她在世间最在乎的两个人。
她努力修炼,事事争先,成为最优秀的大弟子,是想成为师尊的骄傲,是想有能力保护妹妹。
她对师尊,除了敬仰与感激,更在日渐相处中,悄然滋生了一份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慕。那是她深藏在骄纵外表下,最隐秘的心事。
而她对妹妹,更是倾注了所有的温柔与保护欲。她自己可以吃苦,可以受伤,但绝不能让妹妹受一丝委屈。
可是……那个梦……在那个梦里,她爱慕的师尊也成为折磨妹妹的疯子男人之一。
顾容棠闭上眼,梦中那凄惨无比的下场再次浮现——被废修为,逐出师门,像垃圾一样被丢弃,最终被她亲手逼入魔道的沈星尧找到,碎尸万段……绝望的痛苦,让她浑身发冷,忍不住轻轻战栗。
“姐姐?你怎么了?冷吗?”顾容芷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颤抖,连忙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把她盖得严严实实,自己则更紧地贴向她,试图用体温温暖她。
妹妹关切的动作将顾容棠从可怕的回忆中拉回。她睁开眼,看着妹妹写满担忧的小脸。
在那个梦境中,她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妹妹,最终的结局更是让她心如刀割!被三个强大又心理扭曲的男人——清冷癫狂的师尊、残忍嗜杀的魔尊师弟、还有那个不知会从何处冒出来的病娇蛇妖同时觊觎、争夺、囚禁!
她无法想象,她纯真善良的妹妹怎能是如此结局。
她的容芷什么都没有做错!她那么善良,那么美好,她应该拥有光明灿烂的人生,而不是沦为几个疯男人满足占有欲的玩物!
强烈的保护欲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击碎内心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如果一定要在师尊和妹妹二者之间选一个,她选妹妹。
她紧紧回握住妹妹的手,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仿佛立下誓言:“容芷,我一定会保护好你。谁想伤害你,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顾容芷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姐姐?为什么忽然说这些?”
顾容棠没有解释,只是将她更紧地搂在怀里。
顾容芷在姐姐温暖的怀抱中,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然而,搂着她的顾容棠,却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毫无睡意。
保护容芷,这是她此刻唯一且坚定的目标。而目前看来,师尊在闭关,蛇妖尚未出现,最大的威胁,无疑就是小师弟——沈星尧。
最简单直接的方法,自然是杀了他,永绝后患。
白天演武场上那石破天惊的一击还历历在目,她毫不怀疑,若真动起手来,死的那个大概率会是自己。
自己动手不行,那……借刀杀人?
青云宗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门派,宗内弟子修为普遍不高。能有绝对实力压制甚至击杀沈星尧的,恐怕只有那位正在闭关的师尊——谢清珩。
可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顾容棠自己掐灭了。
师尊为人光风霁月,品行高洁,是整个修仙界都公认的正人君子。不可可能无缘无故击杀他弟子?
若要师尊动手,除非沈星尧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而以沈星尧那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性子,他能犯什么大错?难道……要自己去陷害他?
这个想法让顾容棠猛地打了个寒颤。
陷害……这不就和梦中那既定的命运轨迹一模一样了吗?梦里,她就是诬陷沈星尧才导致他被废去修为,逐出师门,最终堕入魔道,怀恨归来对她展开疯狂报复!
不行!绝对不行!
她绝不能重蹈梦中的覆辙!那不是在避免悲剧,那是在加速悲剧的到来,而且是把自己和妹妹都往火坑里推!
此路不通。
杀不了,陷害不得,那剩下的路,似乎就只有一条了……唯一可行的方法感化他。
不被欺负,不被逐出师门,就不会黑化。
打定主意,顾容棠深吸一口气,动作极其轻柔地将手臂从妹妹颈下抽了出来,又仔细地为她掖好被角。
她披上外衣,悄无声息地走出栖梧阁,朝着沈星尧居住的柴房走去。
柴房的门轻轻掩着,顾容棠推门进去,房间的一角堆放着柴火,另一角则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和一床被子。
沈星尧正背对着门口,坐在草席上,似乎在打坐调息,听到动静,迅速转过身。他借着朦胧的月光,看清了,来者是一身红衣的顾容棠,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他立刻站起身,动作急促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