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照西厢 第43章 春梦了无痕

方抚月退后了几步向着霍安瑾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不等霍安瑾说话就满脸悲痛的开口道：“殿下，奴婢跟您说个故事吧。”

“有这么一对夫妇，他们的家境很差，但是他们从不抱怨，而是勤勤恳恳的干活，经过多年努力他们的家境终于好了一些，起码能让他们所生的一双儿女不至于饿肚子。”

“就在这个时候，女人又怀上了孩子，如果不想点办法，生下这第三个孩子后一家人就都要饿肚子了，所以男人决定冒险去边关做生意，他们的儿子也跟着去了，因为当时边关并没有战事，儿子就想趁这个时候跟男人一起去可以多赚点钱回来，男人就不用再去冒险了。”

“然后这父子俩的命就因为大人物的一次肆意妄为，没了。”

“女人拼了命生下了男人的遗腹子，想着以后跟女儿一起好好的带着孩子长大，却只等到了觊觎家产的亲人，以及不怀好意的恶徒，他们不顾女人还在月子里，把女人跟两个孩子赶了出去。”

“女人想活，但是命运无常，女人没多久就因为意外殒命了，只留下了女儿跟嗷嗷待哺的小儿子相依为命，本应该幸福快乐的一家五口，就这样只剩下了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

“女儿不明白，她们一家从来没有做过恶事，为什么会招致这样的灾祸，”方抚月直勾勾的看着霍安瑾，红着眼眶问道：“殿下，您能告诉奴婢这是为什么吗？”

霍安瑾听得出来这个所谓的故事是方抚月的真实经历，知道永淳十五年边关那场战事的他也猜得到那个大人物是指的景王，见识过方抚月有多在意方怀云的他也能理解方抚月对景王下手这件事，只是…

“弦月，”霍安瑾的神色晦暗不清：“所以你在我身边对我悉心照顾，只是为了利用我找到合适的机会报复景王叔？”

“不是的殿下，”方抚月眼神一闪，摇了摇头哽咽着说道：“奴婢没有。”

“奴婢只是个普通人，失去一切后只想带着怀云好好活下去，毕竟他是奴婢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父亲跟母亲唯一的儿子，可是奴婢什么都不会，没有办法养活怀云，甚至差点沦落到倚门卖笑的地步，还是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才得以保全自身进宫伺候。”

“进宫后奴婢是想过找景王殿下，但是殿下，奴婢可以发誓，奴婢从来没有想过要找他报仇，奴婢只是想要找他问个清楚，奴婢想问他为什么要肆意妄为，为什么要害死我爹跟我哥哥。”

“可是奴婢进宫后不久就听人说了，景王殿下不怎么入宫，也就绝了这个心思，安心在宫里当差，后来奴婢无意中撞破了裕王殿下的阴谋，得了娘娘的青眼，才到了您身边伺候。”

“只是要说奴婢对您悉心照料全无私心也不是，”方抚月垂下眼，遮住眼里复杂的情绪，带着几分心虚轻声道：“奴婢是把您当作了怀云。”

“您跟怀云年纪相仿，奴婢看到您就会不自觉想起在宫外孤身一人的怀云，又因为见不到怀云却能日日见到您，难免移情到了您的身上，才会控制不住对您额外多了几分关心。”

听了这话，霍安瑾脸上的神情才明朗了起来，虽然对于他成了方怀云的替身这件事还是有些不爽，但起码方抚月对他不是虚情假意，这就够了。

方抚月见状松了口气，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自从奴婢到了殿下您身边伺候，您跟娘娘就对奴婢很是照顾，平日里多有赏赐不说，还给了奴婢出宫腰牌，只要条件允许，都会放奴婢出宫去看望怀云，所以奴婢早就忘了景王殿下了，毕竟仇恨，是会随着时间消散的。”

才怪。

“只是造化弄人，奴婢已经放下了，景王殿下却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奴婢面前，奴婢这才想着找他问问当年的事，可是殿下，他说他不记得了！”方抚月猛地抬起头，眼眶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殿下，他说他不记得了！”

“我忍着悲愤的心情提醒了他当年的事，他才记了起来，这个时候只要他表现出一点点的愧疚或者歉意我都认了，毕竟我是您的宫人，一旦冲动行事，必然会给您带来麻烦，还会给怀云带去灾祸，我不能不考虑这些。”

“可是殿下，景王说他没错！”方抚月像是杜鹃啼血一般声嘶力竭的说道：“他害死了我爹跟我哥哥！害得我娘含恨而终！害得我跟怀云成了孤儿！他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人生，毁了我所拥有的一切，却说他没有错！”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回过神来他就已经倒在血泊中了，我很害怕，害怕旁人会因为我的身份对您对娘娘有所非议，害怕怀云会被我这样愚蠢的行为拖累，害怕到不知所措，害怕到想要自绝当场的地步。”

“要不是您的到来，我…”

方抚月做出一副哽咽的姿态，不着痕迹的用余光观察起了霍安瑾脸上的神情。

——霍安瑾的脸上只有满满的怜惜。

也就是说她说的这些话，霍安瑾都信了。

不仅如此，霍安瑾还蹲下身，将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的方抚月揽进了怀里，小声安慰道：“弦月，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方抚月松了口气，却仍旧不敢彻底放松。

她挣开了霍安瑾的怀抱，摇了摇头说道：“殿下不必安慰奴婢，杀害皇室宗亲是死罪，奴婢愿意接受责罚，只是恳请殿下看在奴婢昔日照顾还算用心的份上，能够帮奴婢保住怀云，不要让他受到牵连。”

说完，方抚月就深深的拜了下去。

霍安瑾连忙伸手拉起了她。

“弦月，今晚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解决的，保证不会让人联想到你的身上，更不会牵连到方怀云，你不要害怕。”

得到了这个承诺，方抚月心里的大石头才终于落了地，她一脸感激的对霍安瑾说道：“奴婢谢过殿下的恩典，日后奴婢一定加倍努力为殿下跟娘娘办事，万死不辞。”

“弦月，你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跟我已经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了，哪里需要说这样的话。”

方抚月连忙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感动，然后就装作刚刚想起的样子提起宴会还没有结束，霍安瑾虽然不是这次满月宴的主角，但身为太子，他就这样不声不响的从宴会上消失还是不太好，所以两人又赶了回去，直到宴会结束才回到了东宫。

*****

这天晚上，霍安瑾独自一人躺在寝殿的床上，忍不住回想起了今晚发生的事。

不是方抚月杀害景王的事，而是方抚月跟他哭诉的事。

自从方抚月到他身边伺候以来，他见到的都是温柔的可靠的，仿佛什么事都难不倒，永远一副胸有成竹样子的方抚月，哪怕是在遇刺那样紧急的情况下，方抚月都能迅速想到办法在保全他的同时，以自身为诱饵反杀刺客。

可是今天晚上的方抚月不一样。

今天晚上的方抚月是柔弱的，或者说是脆弱的，像是一个满是裂纹的琉璃摆件，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以至于他抱着方抚月安慰的时候都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会伤到方抚月。

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奇异的感觉。

*****

第二天一早，方抚月借口不舒服，目送霍安瑾去上书房后就去到了御膳房。

——这里来往的宫人众多，是最适合打探消息的地方。

她需要知道景王的死有没有暴露，霍安瑾又是怎么处理的，到底有没有可能牵连到她跟方怀云的身上，她需不需要做些准备以防万一。

然后她就听到了霍安瑾给景王安排的下场。

一个宫人神神秘秘的告诉方抚月，说是昨晚宴会的时候景王喝多了，不知怎么的摸到了近日还算受宠的佟美人宫里，见色起意欲行不轨，然后就被受到惊吓的佟美人给乱剑刺死了——佟美人是以剑舞获宠的。

方抚月听完有片刻的愣神，因为她并不知道霍安瑾跟佟美人有交集。

她现在管理着东宫的所有大小事务，就连霍安瑾身边的暗卫她都能随意指使，按理说霍安瑾的事她应该都知道，可她确实不知道佟美人的事。

方抚月忍不住有些为霍安瑾担心。

佟美人毕竟是霍同泽的后妃，霍安瑾是太子，两人的年纪还相差不大，这种情况下他们有联系的事要是被人发现了可就说不清了。

不过想了没一会儿方抚月就停了下来。

她在干什么？现在仇已经报了，后续也确定与她无关了，那她还管这么多干什么？只要找个合适的人接手她的工作，安心等待出宫那天的到来不就好了吗？

至于霍安瑾跟佟美人的联系，既然霍安瑾连她这般亲近的人都能瞒过去，那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她又何必庸人自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