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月照山河 第36章 黄昏

玄甲铁骑入城的轰鸣，如同死神的战鼓，敲打在每一个叛军心头。

然而，三皇子谢无咎在最初的惊慌之后，脸上却浮现出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他一把揪起瘫软在地、如同烂泥般的太子谢无宸，将冰冷的剑刃横在其脖颈上，对着外面厉声狂笑：

“谢无岐！看看这是谁？！你的好皇侄，大周名正言顺的储君！你再敢前进一步，本王立刻让他身首异处！届时，你便是逼死储君的千古罪人！”

他挟持着太子，在一众心腹死士的护卫下，竟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澄心堂，来到了宫城中央的太和殿前广场。残阳如血，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更添几分穷途末路的狰狞。

广场四周，越来越多的叛军听到三皇子的呼喊，如同找到主心骨般汇聚过来，竟也黑压压地聚起了近万人马！他们大多是三皇子多年来暗中蓄养的死士，以及被其利益捆绑的京营部分兵马，此刻明知大势已去，却依旧在做着困兽之斗！

“放开太子！”谢无岐一马当先，立于玄甲铁骑阵前。他未着甲胄，只一身玄色亲王常服，墨发在猎猎风中飞扬，身姿挺拔如松，面对数倍于己的叛军，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唯有那双凤眸，冰冷如万载寒潭，蕴含着滔天的杀意。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

“谢无岐！少在这里假仁假义！”谢无咎狞笑着，剑刃在太子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引得太子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你想要这废物活着？可以！立刻让你的人放下武器，退出宫城！跪地受缚！否则……”

他话音未落，谢无岐忽然抬手，制止了身后蠢蠢欲动的铁骑。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状若疯狂的谢无咎，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

“谢无咎，你以为，挟持一个废物，就能威胁本王？”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弄，“本王率边军入京，为的是清君侧，正朝纲，还大周一个朗朗乾坤！太子若死，那是他为君无能，合该有此劫数！而你——弑君篡位，毒害亲父，人神共愤！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这番话，冷酷，决绝，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正气与力量！不仅彻底撕破了谢无咎的依仗，更将“弑君”的罪名，死死钉在了他身上！

广场上不少原本就心怀犹豫的叛军，闻言顿时骚动起来，看向谢无咎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与恐惧。弑君？！陛下是被三皇子毒杀的？！

“你胡说！！”谢无咎脸色剧变，气急败坏地吼道，“分明是太子无能，气死了父皇！是你谢无岐狼子野心，意图谋反！”

“是不是胡说，自有公断。”谢无岐不再看他，目光扫过那些动摇的叛军，声音陡然提高，如同惊雷炸响，“众将士听着！谢无咎弑君篡位，罪证确凿！尔等皆是我大周子民，莫非真要跟随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遗臭万年吗？！此刻放下武器，本王以靖王之名担保，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他身后的玄甲铁骑齐声怒吼，声浪如同海啸，冲击着叛军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

当啷！当啷！

开始有叛军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和心理冲击，丢下了手中的武器。

如同多米诺骨牌被推倒，弃械投降者越来越多！

“不许降！都不许降！谁敢投降，本王杀他全家！”谢无咎目眦欲裂，挥舞着长剑疯狂嘶吼，却再也无法阻止溃败的洪流。

眼看身边护卫越来越少，谢无咎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猛地举起长剑，就要朝着太子的脖颈狠狠砍下！

“就是现在！”

一直隐在暗处、密切观察战局的许闲月，眸中寒光一闪！她一直扣在指间的那枚暗红色曼陀罗绒花，被她以特殊手法猛地弹出！

那绒花并非射向谢无咎，而是射向了他脚下不远处一块松动的青石板！

“啪！”

一声轻微的脆响，绒花撞碎，一股极其细微、却带着强烈致幻和麻痹药性的粉尘，瞬间弥漫开来，恰好被谢无咎因激动而急促吸入！

他的动作猛地一滞，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涣散，举剑的手臂也僵硬了刹那！

就是这决定生死的刹那！

“咻——！”

一支来自玄甲铁骑阵中的狼牙箭，如同流星赶月，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穿透了谢无咎持剑的右臂！

“啊！”谢无咎惨叫一声，长剑脱手落地！

惊蛰如同鬼魅般从侧翼掠出，一把将吓傻了的太子从谢无咎身边抢了过来！

“拿下逆贼！”谢无岐一声令下！

数名铁骑亲卫如狼似虎地扑上，将还在药性中挣扎、手臂血流如注的谢无咎死死按倒在地！

叛军，彻底崩溃。

太和殿前的广场上，跪倒了一片丢盔弃甲的叛军。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只在天边留下一抹凄艳的血红，映照着这刚刚结束厮杀的宫阙，显得格外苍凉。

而就在太和殿前尘埃落定之时，慈宁宫内，却上演着另一场无声的、却更为残酷的终结。

惠羲长公主端着一碗刚刚煎好的“安神汤”，走到了被软禁在偏殿、面色灰败的太后面前。

太后看着她，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养大、却又在最后时刻反噬自己的女儿，眼中充满了怨毒与不敢置信。

“惠羲……你……你好狠的心！”太后声音嘶哑，带着垂死的挣扎。

惠羲长公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母后，”她轻轻开口，声音如同毒蛇滑过冰面，“比起您用钩吻毒杀父皇，用牵机了结皇兄，女儿这碗区区‘安神汤’，又算得了什么？”

她将汤碗递到太后唇边，语气温柔，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您累了，该歇息了。这大周的江山，以后……就交给女儿来操心吧。”

太后死死瞪着她，嘴唇哆嗦着，想要呼喊，却被惠羲身后的宫女死死捂住嘴。

那碗漆黑的汤药，被一点点，灌入了太后的喉中。

永熙二十三年九月初七，戌时末。

大周圣母皇太后周氏，因“哀恸过度，薨于慈宁宫”。追封孝贞静懿皇太后，谥号“端”。

一场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宫变，随着三皇子被擒、太后“暴毙”、太子获救，终于落下了帷幕。

然而，胜利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谢无岐站在尸横遍野的广场上，看着被解救出来、依旧惊魂未定的太子，又望向那深不见底的宫闱，眉宇间的凝重并未散去。

皇帝驾崩，遗诏不明，仅有碎片，太子庸弱，三皇子伏法，太后“病逝”，还有一个野心勃勃、刚刚亲手毒杀了养母的惠羲长公主……

大周的朝堂，此刻就像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

而他，靖王谢无岐，凭借救驾之功和手中强大的军权，已然被推到了这漩涡的最中心。

他回头，看向从长春仙馆方向缓缓走来的许闲月。

夜色中，她衣袂飘飘，清冷的脸上沾着些许血迹，却依旧平静得不似凡人。

四目相对。

一切尽在不言中。

旧的秩序已被打破，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而他们，将是这新时代的缔造者，还是……被新时代洪流吞噬的棋子？

答案，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