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月照山河 第26章 雷霆

谢无岐的高热，在许闲月煎煮的汤药和强制的休息下，于次日清晨终于退去。但他背部的伤口仍需静养，加之失血过多，整个人依旧虚弱，被许闲月以不容置疑的态度按在了闲月阁后院临时收拾出的客房里。

惊蛰带着暗卫，已将那夜刺杀事件的线索清理干净，并初步查明，那些杀手确实来自临安本地的地下帮派，受苏府一位管事重金雇佣。至于苏夫人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指使，尚在深挖。

许闲月听完惊蛰的禀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替谢无岐换完药，看着他沉沉睡去，便转身回到了前院的工坊。

工坊内已被挽翠和暗卫大致收拾过，破碎的物品被清理，血迹被擦除，但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些她精心制作的绒花，损毁了大半，残存的几件也蒙上了尘埃。

她站在一片狼藉中，目光缓缓扫过。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

“挽翠，”她开口，声音清冽，不带一丝波澜，“替我递张帖子去苏府。”

挽翠一愣：“姑娘，您要……”

“拜访苏夫人。”许闲月淡淡道，“有些话，该当面说清楚。”

“可是姑娘！那苏夫人如此狠毒，您独自前去太危险了！”挽翠急道。

“无妨。”许闲月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枚未被损毁的、用最普通丝线编织的素色兰草绒花，别在衣襟上，“她既用了这等手段，便该料到，我会去找她。”

她的语气太平静，平静得让挽翠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帖子很快送到了苏府。出乎意料，苏夫人竟爽快地答应了，约许闲月午后过府一叙。

午后，天色有些阴沉。许闲月依旧是一身素衣，未施粉黛，只衣襟上别着那朵不起眼的兰草绒花，独自一人，走进了苏府那间奢华而压抑的花厅。

苏夫人依旧坐在主位，穿着雍容，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上次的慵懒，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阴鸷与审视。她看着缓步走进来的许闲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惊惶失措、或是愤怒质问的女人，却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的……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许大家，别来无恙？”苏夫人端起茶盏，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听说前两日，闲月阁遭了贼？没受什么惊吓吧？”

她话语中的试探与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许闲月在她下首坐下，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的视线，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清晰而冰冷：“苏夫人，明人不说暗话。前夜之事，是你所为。”

不是疑问，是陈述。

苏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沉了下来：“许大家，话可不能乱说。无凭无据，你这是诬陷！”

“证据？”许闲月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夫人觉得，我需要将贵府管事与‘黑水帮’交易的细节，还有那几位此刻正躺在义庄的杀手身份，一一摆在夫人面前吗？”

苏夫人瞳孔猛地一缩，握着茶盏的手指骤然收紧！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那些杀手……竟然全都死了？！还有管事交易的事……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她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清冷无害的女子，绝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苏夫人声音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许闲月站起身，走到花厅中央，身姿挺拔如竹，目光如同冰锥，直刺苏夫人，“重要的是，夫人动了不该动的人，碰了不该碰的底线。”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竟让久经风浪的苏夫人感到一阵呼吸困难。

“我许闲月，不过一介手艺人，所求不过一方清净。夫人若以行会规矩压我，以流言蜚语伤我，我或许懒得理会。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夫人瞬间煞白的脸，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夫人千不该，万不该，动用这等下作手段，伤及我身边之人，毁我立身之所。”

她往前踏了一步，明明身形单薄，那气势却仿佛山岳般沉重：“夫人以为，凭借苏家在临安的权势，便可为所欲为？殊不知，天外有天。”

苏夫人被她逼视得几乎要坐不住，强自镇定道：“你……你想怎样？莫非还敢在苏府动手不成？！”

“动手？”许闲月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弄，“脏了我的手。”

她不再看苏夫人，目光转向花厅外阴沉的天色，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一种更令人恐惧的决绝：“我只是来告诉夫人一声。从今日起，闲月阁与苏家，与丝织行会，不死不休。”

她收回目光，最后看了面色惨白的苏夫人一眼：“夫人最好祈祷，您背后的靠山，足够稳固。否则，苏家这临安首富的位置，怕是要换人坐坐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花厅，留下苏夫人一个人，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凉，冷汗涔涔。

直到许闲月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苏夫人才猛地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狂妄！简直狂妄！”她气得浑身发抖，眼中却充满了惊惧。许闲月最后那句话，像一把刀，悬在了她的头顶！她背后确实有靠山，可如果对方连这个都知道……

而就在许闲月以雷霆之势震慑苏夫人的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宫，御书房内，也正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太子谢无宸与三皇子谢无咎，正因为北境军饷、吏部考功等事，争执得面红耳赤，互相攻讦，寸步不让。

端坐龙椅上的皇帝，看着下方两个儿子如同斗鸡般的模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近日龙体欠安，精力不济，愈发感到对朝局的掌控力不从心。太子与老三的争斗已趋白热化，几乎摆到了明面上，将朝堂搅得乌烟瘴气。

而更让他心烦的是，刚刚收到的密报——靖王谢无岐，不在京城王府养伤，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江南！他去江南做什么？难道……也与那边的势力有所勾连？

一想到那个军功赫赫、在军中威望极高，又因“焚心”毒解而重获新生的幼弟，皇帝的心头就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御案，打断了太子与三皇子的争吵。

两人吓了一跳，连忙跪下。

皇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又想到远在江南、行踪莫测的谢无岐，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猜忌。

如今这局势，看似是太子与老三相争，可若谢无岐趁机……

他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必须有所取舍，也必须……加以制衡。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太子和三皇子，最终，落在了一直沉默站在一旁、负责记录圣谕的中年太监身上。

“拟旨。”皇帝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

太子和三皇子同时抬起头，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靖王谢无岐，忠勇为国，屡立战功，今伤病初愈，朕心甚慰。特赐江南道巡阅使之职，代天巡狩，督察吏治，安抚民生，即日赴任，不必回京谢恩。”

这道旨意，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朝堂！

江南道巡阅使！看似权重，实则是将其暂时调离京城权力中心，放在江南那个人口稠密、势力错综复杂之地！既是重用，也是……流放与试探！

太子和三皇子闻言，神色各异，心中都飞快地盘算起来。

而皇帝的这道旨意，也如同长了翅膀般，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向江南。

一场由江南商贾之争引发的涟漪，终于在此刻，与京城的权力风暴，悍然相撞！

风暴，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