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月照山河 第24章 夜袭

钢片落地的脆响，在寂静的工坊内格外刺耳。

许闲月的话，更是如同冰锥，直刺谢无岐的心口。她甚至没有问他为何在此，只是用那种疏离到近乎漠然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只是一个不请自来的恶客。

谢无岐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那双锐利的凤眸中，瞬间翻涌起压抑许久的狂风暴雨。他一步步走向许闲月，步伐沉重，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直到两人几乎鼻尖相抵，他才停下。

“许闲月，”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被极力克制的怒火与某种更深沉的情绪，“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本王说的？”

他为了她，不惜动用暗线，日夜兼程，在她可能遭遇危险的瞬间现身相救。可她呢？依旧是这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许闲月微微仰着头，颈线绷得笔直，毫不退缩地迎视着他眼中翻涌的暗流。工坊内光线昏暗，彼此温热的呼吸交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危险而暧昧的张力。

“说什么？”她唇角那抹嘲弄的弧度更深，“感谢王爷深夜潜入民女工坊，出手相助？还是该问，王爷是如何‘恰好’出现在此？是林太医的突然离去让王爷不安了，还是王爷觉得，我这枚弃子，终究还是攥在自己手里更放心？”

她的话语尖锐如刀，字字诛心。

谢无岐猛地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许闲月疼得蹙起了眉，却没有呼痛，只是用那双冰雪般的眸子，冷冷地看着他。

“弃子？”谢无岐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许闲月，你当真觉得，本王为你所做的一切，仅仅是因为你是一枚‘棋子’？！”

“不然呢？”许闲月试图挣脱，却被他攥得更紧，她索性不再挣扎，只是眼神愈发冰冷，“王爷是觉得，我该感恩戴德，该为王爷的‘垂青’而欣喜若狂？还是该像那些后院女人一样，为王爷偶尔的施舍而争风吃醋？”

她看着他骤然阴沉的脸，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厌倦。她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猜忌、试探与掌控。

“谢无岐，”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放手吧。我们不是一路人。你要的，是掌控，是征服。而我要的，只是自由。”

她顿了顿，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窗外无尽的黑暗，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如同誓言：“这方天地若容不下我，我便离开这方天地。这个世界若困不住我的心，我便……去往另一个世界。”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在谢无岐的心上！

另一个世界？！

她是什么意思？！难道她……

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谢无岐！他猛地收紧手臂，几乎要将她揉碎在自己怀里，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许闲月！你胡说什么？！什么另一个世界？！你不准走！我不准！”

他眼底的暴戾与疯狂再次涌现，混合着一种深切的恐惧，让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静自持。他低头，狠狠地攫住她的唇，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掠夺与占有，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确认她的存在，才能将她牢牢锁在自己身边。

这个吻，粗暴而激烈，充满了血腥味，不知是谁的唇被咬破。许闲月没有回应，也没有挣扎，只是僵硬地承受着，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唯有那双清冷的眸子，依旧睁着，里面是一片死寂的荒芜。

她的不反抗，比任何激烈的抗拒，都更让谢无岐感到愤怒与无力。

就在这窒息般的对峙与纠缠达到顶点时——

“砰！！”

闲月阁临街的铺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暴力撞开！木屑纷飞！

五六道手持钢刀、蒙着面的黑影，如同嗜血的饿狼，瞬间涌了进来！杀气腾腾，目标明确，直指工坊方向！

“杀了那女人！毁了这里！”为首一人厉声喝道！

是苏夫人派来的人！他们竟然真的敢下杀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工坊内那令人窒息的对峙。

谢无岐几乎是本能地将许闲月猛地往身后一拉，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他眼中瞬间恢复了属于靖王的冰冷与肃杀！

“找死！”

惊蛰的反应更快！在那些杀手破门而入的瞬间，他已如同鬼魅般迎了上去！手中短刃出鞘，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冰冷的弧线，瞬间便与冲在最前面的两名杀手缠斗在一起，刀锋碰撞，火星四溅！

然而，对方人数众多，且显然都是亡命之徒，分出两人缠住惊蛰，另外三人则绕过战团，直扑谢无岐和许闲月！

“王爷小心！”惊蛰急声喝道，却被两名杀手死死缠住，一时无法脱身。

谢无岐将许闲月牢牢护在身后，眼神冰冷地看着扑来的杀手。他伤势未愈，内力运转滞涩，但沙场搏杀的经验犹在。他侧身避开劈来的刀锋，手腕一翻，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柄尺长的匕首，格开另一人的攻击，动作迅捷狠辣！

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还有伤在身！一名杀手瞅准空档，刀锋刁钻地划向他的肋下！

“谢无岐！”许闲月失声惊呼！那一瞬间，她几乎忘记了所有冷静与疏离，身体先于意识，猛地将手中一直紧握的、那支刚刚完成的“松风香韵”簪，朝着那名杀手的眼睛狠狠掷去！

她力道不足，但准头极佳！那簪子带着一股清冽的松香，如同暗器般，直取对方面门！

杀手下意识地偏头躲闪，动作慢了半拍！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瞬间！

谢无岐眼中寒光暴涨，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匕首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刺入了那名杀手的咽喉！

噗嗤！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手一脸！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杀手的刀锋也已袭至！一刀砍向他的后背，一刀直刺他心口！竟是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

谢无岐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已无法完全避开！

千钧一发！

许闲月看着那两道袭向谢无岐的致命寒光，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死！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向前一扑，竟是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挡那致命的刀锋！

“许闲月！！”谢无岐目眦欲裂，嘶吼出声！他想将她推开，却已来不及！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

“嗡——！”

一声奇异的、如同古琴断弦般的震颤之音，毫无征兆地，以许闲月为中心，骤然爆发开来！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仿佛无形的波纹扩散，瞬间笼罩了整个工坊！

那两名即将得手的杀手，动作猛地一滞，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涣散和茫然，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神魂！劈向谢无岐后背的刀锋偏移了方向，只划破了他的衣衫；刺向他心口的那一刀，也力道大减，被他险险避开！

是那支被许闲月掷出的“松风香韵”簪！那融入香药、被她倾注了全部心神与“坚守”意念的绒花，在生死关头，竟自发地引动了某种超出常理的韵律，干扰了杀手的心神！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连惊蛰和缠斗中的杀手，动作都慢了半拍！

趁此机会，谢无岐眼中杀机毕露，强提一口气，手中匕首如同索命的阎帖，瞬间结果了那两名心神受创的杀手！

惊蛰也爆发全力，解决了剩下的敌人。

工坊内，瞬间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几人粗重的喘息声。

许闲月脱力地靠在墙上，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她所有的心神和气力。

谢无岐快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声音带着未褪的惊怒与后怕：“你怎么样？！谁让你扑上来的？！你不要命了？！”

他的力道很大，捏得许闲月生疼。但她看着他那张染血的脸，那双此刻只剩下她倒影的、充满了恐惧与失而复得的狂乱眼眸，所有冰冷的言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谢无岐看着她苍白的脸，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脆弱地颤抖着，心中那股滔天的怒火与后怕，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无力感。

他猛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他的下巴抵在她冰凉的发顶，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许闲月……别走……不准离开……听到没有……”

他没有用“本王”，只是重复着这近乎哀求的话语。

许闲月靠在他温热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如同擂鼓般急促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混合着血腥、药味和独特冷冽气息的味道。

她没有回应，也没有挣脱。

只是静静地，任由他抱着。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一缕熹微的晨光，挣扎着穿透云层，透过支离破碎的窗棂，洒落在这一片狼藉与血腥之上，也洒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光影交错，映照着他们同样复杂难辨的面容。

危机暂解。

而他们之间那根紧绷的弦，似乎也在这一夜的生死与共、激烈对峙与失控的拥抱中，被拨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

是崩断，还是……转向未知的旋律？

无人知晓。

只有地上那支沾染了尘埃与血点的“松风香韵”簪，在晨光中，散发着幽幽的、不屈的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