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月照山河 第11章 暗渡

太子禁卫的包围如同铁桶，隔绝了内外。靖王府内储存的药材，在谢无岐反复的毒发与伤势消耗下，以惊人的速度减少，尤其是几味关键的、用以吊命和压制毒素主药，已然见底。

惊澜院东厢的气氛，一日比一日凝重。谢无岐虽靠着许闲月那朵“定神雪莲”和后续她不断调整改进的新作绒花，勉强维持着神魂不溃，但身体的衰败却是肉眼可见。脸色灰败，气息微弱，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严管家与惊蛰眉宇间的忧色，浓得化不开。

没有药，再精妙的绒花，也终是治标不治本。

这日深夜，许闲月工坊的灯火依旧未熄。她正对着一朵新做的、试图融合更多“养魂”理念的紫芝绒花进行微调，窗外却传来三声极轻、极有节奏的叩击声——笃，笃笃。

是惊蛰与她约定的暗号。

许闲月眸光一闪，放下手中的工具，悄然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夜色浓重，惊蛰如同融入阴影的一部分，立在窗外，声音压得极低：“许姑娘，林太医……设法传了消息进来。”

许闲月心头微动。林清砚？他竟能在太子禁卫的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

“说。”

“林太医言，他已查到‘焚心’毒确与南疆巫蛊有关，其‘蚀’性需以‘清灵草’为主药化解。此草只生长于南疆瘴疠之地，京中仅有宫中秘库和……太子私库可能存有。”惊蛰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紧绷，“他无法取得，但已设法凑齐了另外几味辅药，或许能暂缓王爷毒素对心脉的侵蚀。只是……如何送入府中，是难题。”

清灵草？太子私库？许闲月眼底掠过一丝冷芒。果然与太子脱不了干系。而林清砚，竟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不仅查明了关键，还备好了辅药。

“消息如何传出的？”许闲月问。

“是通过府中往日负责采买、如今被禁在府内的一个老仆的家人，那家人在林太医府上帮佣，借着每日送些菜蔬的由头，夹带了纸条。”惊蛰答道，“但药材体积不小，绝无可能用此法送入。”

空气仿佛凝固。明知解药或能缓解危机的药材近在咫尺，却被一道无形的墙死死拦住。

许闲月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工作台上那朵紫芝绒花上，又扫过旁边一些零碎的、闪烁着不同光泽的玉石和丝线。

“药材现在何处？”她问。

“应是在林太医手中，他不敢放在太医院，亦不敢带回家中。”

许闲月沉吟起来。硬闯不可能，偷运进来更是难如登天。太子的人必定死死盯着所有可能与靖王府联系的渠道。

除非……让对方，主动送进来。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成形。

“惊蛰，”她抬眸，眼神在昏暗的灯火下亮得惊人，“你能否将我的话，原封不动地传给林太医？”

“可以。”惊蛰毫不犹豫。那老仆的家人虽不能带物，传递简短口信尚能做到。

“好。”许闲月压低声音，语速快而清晰，“让他明日午时，将备好的药材，用最普通的油纸包好，混入送往城南‘锦绣阁’的货品中。记住，一定要是锦绣阁，一定要是午时。”

锦绣阁？惊蛰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那是京城一家颇有名气的绣庄，与王府素无往来。但他没有多问，只重重点头：“明白。”

“另外，”许闲月继续道，“让他想办法，将‘清灵草可能在太子私库’的消息，不着痕迹地，透给太医院那位素来与王太医不睦的刘副院判。”

惊蛰瞳孔微缩。刘副院判是太子的人！将消息透给他？这不是……

“置之死地而后生。”许闲月仿佛看穿了他的疑虑，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水不搅浑，我们如何摸鱼？”

惊蛰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属下明白了！”

他不再多言，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夜色中。

许闲月关好窗，回到工作台前，看着那朵紫芝绒花，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这是一步险棋。若成，或可解燃眉之急，甚至引蛇出洞；若败，则可能万劫不复。

但，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选择。

次日，靖王府依旧被沉重的气氛笼罩。午时将近，许闲月却并未待在工坊，而是带着挽翠，出现在了王府内靠近西南角门的一处小花园。这里位置偏僻，平日少有人来，但恰有一处假山高地，能隐约望见府外街道的一角。

她看似在赏玩几株残菊，目光却不时瞥向角门方向。

时间一点点过去，挽翠紧张得手心冒汗。

就在午时正的更鼓声隐约传来时，府外街道上，响起了一阵辘辘的车轮声和嘈杂的人声。似乎是几辆运送货物的马车发生了轻微的碰撞，争执声、劝解声乱成一团。守门的禁卫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探头张望。

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穿着粗布衣裳、低着头的小厮，趁着守门禁卫分神的刹那，如同泥鳅般从门缝里溜了进来，飞快地将一个毫不起眼的、裹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塞进了假山石的一道缝隙里，然后头也不回地沿着墙根阴影迅速跑开，消失在府邸深处。

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

许闲月站在假山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面色不变，只是轻轻折下一朵半枯的菊花，对挽翠道：“回去吧。”

回到惊澜院不久，惊蛰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西厢，手中正拿着那个油纸包。

“姑娘，药已到手。”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随即便转为凝重，“但……府外眼线似乎有所察觉，加强了巡查。”

许闲月接过油纸包，入手微沉。她打开检查，里面是几包分类包好的药材，正是林清砚医案中提到的那几味辅药，品质上乘。

“无妨。”她将药材收起，神色平静，“他们查不到什么。锦绣阁是皇商，背景复杂，太子的人一时半会儿不敢轻易去动。至于那个小厮……”她顿了顿，“是王府的人？”

惊蛰点头：“是膳房一个负责倒泔水的杂役，家人在城外，背景干净，平日绝不会引人注意。”他心中对许闲月的谋划更是佩服。利用每日固定出府倒泔水的车辆制造混乱时机，利用最不起眼的人传递最紧要的东西，这份胆大心细，以及对人心弱点的精准把握，实在惊人。

“接下来，就是等了。”许闲月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依旧森严的守卫，轻声道，“等那潭水，被搅浑。”

她的话音落下不过半日，傍晚时分，府外便传来了新的动静。

一队穿着东宫服饰的侍卫，竟陪着一位面生的太医来到了靖王府门外，声称奉太子之命，前来为靖王殿下“复诊”！

来得真快。

严管家脸色难看地将人迎入，那太医态度倨傲，诊脉后，说的依旧是那些陈词滥调，但眼神却不时扫向四周，尤其是在闻到空气中残留的、与往日略有不同的药味时，目光微闪。

“王爷病情沉重，需用珍稀药材吊命。听闻太医院近日清点库房，发现有些药材记录有误，太子殿下忧心王爷用药，特命下官前来核对王府用药记录。”那太医打着官腔，意图不言而喻。

严管家心中冷笑，面上却只能应付。

这场突如其来的“复诊”和“核对”，自然是无功而返。许闲月早已将药材妥善藏匿，工坊内也只余下寻常的蚕丝染料，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此举本身，已经说明了问题——太子那边，果然因为“清灵草”消息的泄露，而产生了疑虑和紧张，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靖王府是否得到了不该得到的东西。

水，开始浑了。

送走东宫的人，惊蛰再次出现在许闲月面前，眼神中带着询问。

许闲月正在分拣那些来之不易的辅药，准备着手尝试将其药性融入新的绒花之中。她头也未抬，只淡淡道：“让他们查。查得越紧，说明他们越心虚，也说明……林太医那边，暂时安全了。”

毕竟，太子此刻的注意力，已经被成功地引到了太医院内部可能的“泄密”和他自己的私库上。

惊蛰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心中恍然。这一手“暗渡陈仓”与“祸水东引”，不仅成功拿到了急需的药材，暂时缓解了王爷的危机，更搅乱了对方的阵脚，为后续可能的活动创造了喘息之机。

这位许姑娘，凭着她那看似微不足道的绒花和冷静到极致的头脑，竟在这铁桶般的围困中，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缝隙。

夜色再次降临。

许闲月工坊的灯火，映照着她专注的身影。她指尖拈起一丝沾染了药粉的蚕丝，在指尖轻轻捻动，感受着那微弱的药性气息与她独有的编织韵律开始尝试融合。

危机未解，前路依旧吉凶未卜。

但至少，她已不再是只能被动等待。

她指尖的丝线，已悄然连接了府内府外，在这死局之中，牵出了一线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