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亨十七年,虞武帝驾崩。
依照圣旨,太子肖长祐登基为帝,由定北侯明修野辅佐幼帝理政。
次年,帝改年号为天禧,封定北侯为摄政王,权倾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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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禧元年,春分。
肖瑞被魏进忠喊醒时天还蒙蒙亮,脑子也蒙蒙的不灵光。
床不对……不在皇宫……京郊行宫……祭祀……
盯着床顶缓了一会儿,他认命地下床洗漱,任由宫女给自己套上繁复厚重的吉服。
不多时,寝宫的门被打开,沉稳的脚步声和布帛拖行的声音靠近。
来人先是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配饰撞击发出脆响:“微臣参见陛下。”
肖瑞强行支棱起上下眼皮,微微侧身看向他:“免礼。”
魏进忠自觉带着屋内的下人离开。明隐拿起一边的冠冕仔细给打瞌睡的皇帝戴上,梳理旒珠时食指在白玉般的面颊上轻轻蹭过。
“陛下,今日祭日典礼的流程可记牢了?”
“记住了……”肖瑞艰难抬手挠了挠脸颊,眼中终于清明了些。
祭日典礼流程复杂,礼部的人已经跟他核对过,明隐也帮他梳理了几回,他已经记得很清楚了。
就算有小人作怪,明隐也能处理好。
看着身量颀长的少年帝王,明隐嘴角不自觉带上几分笑意。
“陛下,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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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日坛上,文武百官肃立两侧,摄政王与礼官手捧礼器站在前列,帝王手持玉圭,在东升旭日的照耀下一步步登上百级白玉阶,站在最高处,按部就班完成祭祀礼。
肖瑞转身睥睨百官,听着礼官的祭词,目光又渐渐飘远,落在阳光洒落的大地上。
“……吾皇祗肃,恭行大礼,以祈天眷,以佑黎民……赐以丰年,百谷蕃盛……愿此诚心,上达天听。谨祭。”
万物复苏。
又是一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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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礼完成后百官按例休沐一日,可皇帝就是一个几乎全年无休的职业。下午收拾行装赶回皇宫后,御书房里还有成堆的折子等着批。
回皇宫的路上,肖瑞特意邀明隐同乘。两人就在宽敞的銮驾里挨着讲小话。
“明日那些老东西又得上折子唠叨,说朕邀你同乘不合礼数。你每日要批的折子这么多就是因为这些人老是抓着点鸡毛蒜皮的事不放。”肖瑞整个人黏在明隐身上,压低了声音愤愤不平道。
明隐失笑,给猫顺毛似的抚着他披散的头发:“陛下,庞太傅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
“朕才是道理。若不和你同乘,朕在车上睡觉磕碰了怎么办?”肖瑞开始胡搅蛮缠,非要明隐陪他躺在改装过的小榻上歇息。明隐拗不过,将少年护在怀里同眠。
车驾外人人静默,车内两人也都不说话,静得能听见彼此或快或慢的心跳。
肖瑞保持着幼时的习惯,紧紧攥住明隐的衣襟酝酿睡意。
在他迷迷糊糊阖上眼时,他听见明隐很轻地开口:“陛下,再有不到两年你便及冠了,臣会将更多权力交还给你。”
“啊?”肖瑞实在累得不行,眼睛撑开一条缝试图去看明隐的脸,脑子像一台生锈的机器,只能勉强理解明隐的话并给出回应,“为什么?你太累了吗?”
明隐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微蹙:“陛下,及冠前你必须学会自己去面对大臣、处理政事,再由臣代劳确实不合规矩了。”
“朕可以帮你的……”
说话间,肖瑞的意识逐渐模糊,话说到一半就沉沉睡去。
明隐久久注视着少年因侧睡而微微鼓起的脸颊,最终还是在他均匀的呼吸声中合眼浅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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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肖瑞如何不情愿,明隐带着他批奏折、见大臣的次数仍旧越来越多。
肖瑞每月原本就有庞太傅布置的诸多课业,加上明隐要求练习的各种武术,密密匝匝地挤压着他的生活。
偏偏肖瑞根本不敢不做庞太傅的课业,也不想给明隐增加更多工作量,于是只能每天苦哈哈硬着头皮迎接命运的狂风暴雨,时不时在明隐面前小小崩溃一下,久而久之,竟然真的让他熬出头了——五月初五,他的生辰!
是的没错,不是因为他有长进了,只是因为他要过生辰。
虽然还在国丧期内不能大办,但是成功换得一日喘息的机会!
肖瑞早早安排好了那日的行程,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人打扰,午时便带着两个御前侍卫乔装出宫游玩。
京城新开了家醉风居,靠山大得很,连江尚书家的纨绔都没从掌柜手下讨到好,反倒给这家酒楼添了讲规矩的好名声,日日人满为患却也没什么闹得很大的乱子。要不是有个巴结明隐的官员把提前在这里订的包间让出来,今日他还真不一定进得去。
醉风居消费不低,那官员也只订了个二楼的小雅间,可光是这么个临街的小雅间的布置就足显东家的手笔之大。
雕花屏风与淡色纱灯相映,一方木桌上也刻着两句吉祥话,银壶斟酒,玉盏流光,窗边的青瓷瓶里插着两三柳枝。不比皇宫的奢华,却别有一番意趣。
肖瑞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托腮看着楼下行人如织的热闹,舒适的微微眯眼笑。
这才是他该过的日子。
要不是先帝走的太突然,他本来还可以这样闲适地吃吃睡睡很久。
父皇严厉,但也愿意在他生辰宴时放下帝王架子;明太傅会亲手给他做长寿面,待他如自家小辈;还有明隐,自小便时常入宫陪他玩耍、习字,教他练武,送各种精巧玩意儿给他……
肖瑞的目光落在某处虚空,楼下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交谈声与门外的喧闹都渐渐离他远去。
店小二把上齐的菜一一摆好后就退了出去,并未惊动窗边面容姣好的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雅间的门忽然被轻轻推开又合上。
肖瑞原本仍盯着楼下的人群出神,此时发觉有人靠近警惕地扭头,看见明隐后先是错愕,随后眼中亮起一片跳跃的光点。
他一下惊喜得连帝王仪态都顾不上了,噌一下挤过去抓住明隐的衣袖:“不是说赶不回来吗?”
明隐今早临时被工部的人请到京郊去考察农具改良成果,派人传信来道歉,让他今日自己来醉风居吃饭。
往年几乎都有他为自己庆生,突然只剩下他自己,还真有一点不习惯。
“还要多谢陛下等臣一同用饭。”明隐落进那双明亮的眸子,嘴角微微上扬,难得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饭菜都凉了吧?”
肖瑞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其实是发呆太久,开始犯懒不想吃饭了,理直气壮地点头顺着他的话说:“是啊,朕好饿,快叫人把菜再热一下。”
明隐吩咐下去后在肖瑞对面落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匣子递给他,温声道贺:“生辰快乐。”
肖瑞表面矜持地接过礼物并道谢,内心悄咪咪又吵吵闹闹地开出几朵小花。
他轻轻打开匣子,神色一怔,旋即莞尔一笑:“长命锁啊。”
捧着长命锁翻来覆去摩挲好久,他开口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雕刻手艺我感觉有点熟悉。”
明隐一直在观察肖瑞的反应,见他欣喜又珍惜的样子也跟着勾起嘴角:“我淘到一块上好的和田黄玉自己雕的,可惜手艺不精,只剩这么大了,少爷不嫌弃就好。”
“您幼时常戴的那个长命锁是我舅舅雕的,我的手艺是他教的,您觉得熟悉也正常。”
提起故人,两人一时没再说话,直到菜又上齐才扯了个话题聊起来。
出门在外安全起见,他们不再以君臣相称。
就如同幼时相伴那样,轻松地谈论坊间关于某某大臣的传言和话本上的轶闻,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春日里暂时放下大虞朝的命运、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和容不得细想的自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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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明隐又陪着肖瑞逛了两条街,买了不少民间的新奇物什和新鲜小吃带回宫去。
两人卡着宵禁的时辰赶到宫门前,魏进忠已经领着轿子在门口候着了。
明隐抬起手肘让肖瑞扶着下马车,又恢复往日沉稳冷肃的摄政王模样。
他行礼道:“臣恭送陛下。”
肖瑞没有多言,端着帝王威严径自坐上轿子回宫。
他在夜色中暗暗长舒一口气。
今日的戏,总算是做够了。
第一根小竹笋终于开始冒尖尖啦!虽然只有一点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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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咸鱼扑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