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莱姆?”
慕木端着水杯经过,目光在周澄愈的平板屏幕上停留两秒。
“这几天不是一直在准备勇闯异世界吗,连万剑都能狠心退坑,怎么突然玩起新游戏来了?”
沙发上的周澄愈头也不抬地答:“我之前问过陆羽关于霁月葭的近况,他说她现在等级已经掉回0了,按正常流程,会跟原本的角色解绑,到新游戏里任职最低等的NPC。”
顿了顿,指尖轻点两下屏幕。
“我查过了,只有这个‘勇者传说’是刚好在上个月末公测的。”
为此,他创建了角色之后就一直没升级,始终在新手区徘徊,试图从那一群长得一模一样的史莱姆大军里,找到任何有关霁月葭的蛛丝马迹。
“So,你认出哪个是她了?”慕木挑眉。
周澄愈沉默片刻,诚实回应:“认不出来。”
“废话,”慕木翻了个白眼,“这要是都能认出来,你估计也就离神不远了。”
说完,就着水杯喝了一口,在右边的单人小沙发上坐下,转了话题:“怎么样,都一周了,还没办法顺利进行那什么意识传输吗?”
周澄愈“嗯”了声。
“比我想象中难很多,感觉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练习才行。”
“安扬前两天不是在群里教过一个提高做清醒梦概率的姿势吗,也没用?”
“姿势是挺灵的,但清醒只是第一步,关键还得要跨过梦域和浮生境的交界才行。”
周澄愈说着,叹了口气。
“我试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好不容易跟着陆羽的声音走到边界,就被那边混乱的磁场直接弄醒。”
“所以你现在该不会每天晚上都是睡了醒,醒了又逼着自己继续睡吧?”
慕木皱着眉头看过去,见他没有答话似是默认,无奈地撇撇嘴:“我也是真佩服你,这么能折腾……”
天色渐渐暗了,慕木看一眼时间,快到晚上8点,便起身拿外套。
“我得回老宅了,这地方你安心住,缺什么直接找管家,反正也不出门,没人会知道你还在市里。”
这别墅是当年奶奶送他的十八岁礼物,后来因为追梦而“离家出走”,基本上闲置了。知道周澄愈向家里人谎称出国,需要找个藏身之处,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这里。
周澄愈闻言点点头:“谢了,木头。”
“跟我说什么谢,走了。”
随着慕木的离开,屋内重归寂静。
周澄愈往沙发上一靠,又捞起平板,落在游戏画面上的视线失了焦,指腹无意识地在屏幕上划着,思考到底怎么才能在梦里成功跨过那条边界线。
陆羽倒是说过,如果继续做梦的意愿远远高于醒来的话,是可以勉强顶住磁场影响的。
但入了梦后,人的思考能力和情感强度都会变弱,即便是清醒梦,也至多是“半清醒”的状态而已。如果全部思绪变得完全清晰,离醒来也就不远了。
或许,让陆羽变成霁月葭的声音蛊惑他试试呢?
就好像民间传说里,人有时做了前往三途川的梦,稍有不慎就会被对岸的魂引诱过去一样。
将这提议发给陆羽,不出所料地遭到了对方的拒绝。
YL:没用,就算我把声音调得跟她一模一样,我也不是她,蛊惑不了你。
芋已成粥:为什么?
YL:梦是潜意识的表达,只要你对她的感情是真实的,你的潜意识就能百分百分辨出哪一个才是她,外界的模仿毫无意义。
YL:除非,你并不是真正的喜欢她。
芋已成粥:我明白了,那我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夜里10点,躺在床上的周澄愈准时闭了眼。
这几天他把生物钟调得十分成功,基本上都能在11点前顺利沉入梦乡。
今晚也不例外。
在梦里缓缓恢复意识时,眼前仍然伫立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今晚也还是我一个人啊。]
他望着空旷无人的草原呢喃道。
前段时间每晚做梦时,他都感觉自己似乎梦到了谁,只是记忆总模模糊糊的,除了风什么也想不起来。
而现在在清醒梦的作用下,虽然可以明明白白地记起梦里发生了什么,但陪伴他的,却也依然只有风而已。
[陆羽,你在吗?]
惯例朝天空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想来陆羽应该还没建立起跨越两地的链接,周澄愈便原地坐下,安心等待。
没一会儿,天空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周澄愈怔了怔,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下雨了,小动物们会被淋湿的。]
[得找到他们,变一个挡雨的地方出来。]
这两个念头不知怎得浮现在脑海,明明他从来没在梦里遇见过什么小动物,可脚就像是自己有了意识一样,带着他往某个方向快步跑过去。
连续做了三天清醒梦,他已经习惯了用双腿行走和奔跑。
远远的,一个小小的花丛出现在了前方。
紧接着,一个灰白色的身影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周澄愈脚步一顿,瞳孔猛然放大。他几乎忘了呼吸,只是怔怔地望着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陌生女孩。
只见她跪坐在草地上,瀑布般的黑色长发被雨打湿,凌乱地搭在肩膀和后背,纤瘦的手臂将瑟瑟发抖的小兔子抱在怀里,微微向前弯腰,似乎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帮它遮雨。
这个角度周澄愈看不见她的脸,但心里却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他知道她是谁。
于是苍白的薄唇微张,呆呆地想要叫出那个名字——
[霁……]
[轰隆——]
话音才刚刚响起,就被一道惊雷完全淹没。女孩抱着兔子从草地上站起身,边轻轻抚摸它的脑袋,边转身朝花丛后面缓步走去。
[等等!]
周澄愈恍然回神,当即喊出了声,见那人没有停下,便急忙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雨仍在下。
水珠滴落进草丛,将地面润成一片泥泞。周澄愈的脚步越来越沉,像是被挂了铅块一样,每一下都要把脚从湿透的泥土中艰难拔起。
隔着重重雨幕,那道灰白的背影正逐渐模糊,眼看就要彻底融于雨中。
[请等一下!]
他心中无措,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同时奋力向前伸出手。
不想下一秒,一股没来由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他,视野中的雨丝随之扭曲,他下意识地闭眼甩头,追赶的脚步却仍未停下。
而就在他重新睁眼的瞬间,身后的雨幕无声合拢,化作一面朦胧的水墙,将前后的世界泾渭分明地隔开。
他却浑然不觉,只向着那道越来越远的身影努力奔去。
……
“周澄愈?”
“周澄愈。”
“周澄愈!”
一声比一声清晰的呼唤,穿过朦胧的意识屏障,稳稳落进他耳中。
“……!”
周澄愈猛地睁眼坐起,右手下意识地向前一抓,却只攥住了一团冰凉的空气——
那个身影终究是不见了。
心中的失落还未来得及蔓延,他便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转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现在身处的并不是熟悉的草原,而是一个纯白的、看不到任何边界的陌生空间。
“这里是……哪里?”
茫然的话音未落,耳畔又传来了一声呼唤:“周澄愈。”
这回他听得清楚,也很快就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陆羽?”
“是我,”陆羽应,顿了顿后反问他,“你是怎么过来的?”
“什么意思?过哪里?”
陆羽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已经跨越了梦域和浮生境的交界。”
周澄愈像是没听懂,足足愣了两三秒,才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什么?”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梦中梦,又或者是脑袋还没清醒所以听错了。
“你再说一遍?”
陆羽没再重复,只平静地接着说:“你先等几分钟,我已经通知慕光了,等她那边准备好之后,你就照我说的做。”
“……好。”
周澄愈应得有些飘忽,他根本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怎么“成功”的,但既然陆羽都这么说了,那么继续纠结也没有必要,只不过——
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了雨里那个模糊的身影,他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
“陆羽,你刚刚有看到出现在我梦里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吗?”
“我看不到你的梦,只是能听见你那边的声音而已。”
“那你有听到除了我之外,别的人的声音吗?”
“没有,我刚刚将意识链接到这边,就发现你跨越交界点了。”
“这样啊……”
“可以了,你到那个位置站着。”
陆羽的话音刚落,周澄愈面前不远处的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红圈,他便走过去站好。
“会很痛苦,别反抗,”陆羽的声音顿了顿,给他指一条明路,“觉得受不了了就想想心里的那个人,只有十分钟,很快就能熬过去。”
“嗯。”
周澄愈低声应,深深地呼吸了下,让自己全身放松。
很快,脚下的红圈化成无形的线缠住了他的腿,并不断向上蔓延,直到将他牢牢捆绑,身体完全动弹不得。
“三。”
“二。”
“一。”
倒数计时结束的那一刻,像是有无数电流从红线里迸出,融进了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
但预想中躯体被撕裂的剧痛并未降临,周澄愈只觉得脑子像是被瞬间塞入了巨量的信息,无数条代码以每秒亿万次的速度冲刷过他的意识,将他的颅腔撑得几乎要爆裂开来。
这种感觉分外熟悉。
像是又回到了一个多月前,霁月葭小心翼翼将痛觉共感给他时的那刻。
但这一回,不会再有她担心地为自己喊停了。
视野在极度的痛苦中渐渐变得模糊,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冲散之时,雨幕里那个抱着兔子的灰白背影,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
周澄愈猛地咬紧牙关,明明是在梦里,却清晰地尝到了血的味道。
他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不是霁月葭。
但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如果现在放弃了,他就会像刚刚在雨中始终追不上那道背影一样,永远都无法与她相见。
所以他必须坚持,将这漫长的痛苦,一秒一秒地努力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