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显然,身为一只会飞的史莱姆,她很难通过自由落体的方式来让自己成功归西。
每次坠到半途,身体总会不由自主地恢复漂浮的状态,于是在尝试了两次之后,霁月葭放弃了这一蠢兮兮的行动,飘回草原里,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是否会有所谓的“勇者”出没,她好上去送经验。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发呆了半个多小时后,一个身穿铠甲的小勇者风风火火地飞奔而来,周遭的史莱姆们便像是闻到了美味的食物一样,叽叽喳喳地一股脑儿朝他扑了过去。
原本昏昏欲睡的霁月葭也瞬间恢复了精神,原地蓄力三秒,如小火箭一般猛地冲到了勇者的面前。
而对方也不负其所望,噌的一声拔出宝剑,十分利落地把她圆滚滚的史莱姆身子砍成了两半。
[经验值 1]
同样圆圆的一行字浮现于勇者的脑袋边,接着便和视野里的其他景色一起,随着霁月葭的意识缓缓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这回她总该死透了吧。
霁月葭这么想着。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当她恍恍惚惚地重新恢复视觉之后,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一开始那个狭窄的玻璃柜中。
“……”
希望二度落空的霁月葭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很长一口气。
她望向对面仍然闭目沉睡的短发少女,开始思考这个莫名奇妙的玻璃柜到底是什么地方。
脑袋不能动,她便只能以翻白眼的方式努力往“上”看去,好在眼前的玻璃柜也不是很高,所以她能看见一部分的天花板,和天花板下那一张看上去并不像是实体的网。
网的细线是透明的,霁月葭之所以能够看见,是因为有蓝色的光芒正不断地从每根线的一侧极速流转向另一侧。
她想起了看过的科幻电影里,一些用来囚禁人的电子牢笼似乎也是这个样式。
难不成自己坠崖后并没有死,而是直接穿越到未来了?
霁月葭没有头绪,心中的猜测找不到人证实,只能继续放空所有意识,百无聊赖地进行她目前唯一能够做到的行为——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脚步声又远远地传了过来。
这次霁月葭学了聪明,闭上眼睛装成自己也在沉睡的样子,企图蒙混过关。
但不知是那名检查人员观察力太敏锐了还是怎么的,竟一眼看穿她的伪装,于是冰冷的通知声再次响起,霁月葭又一次晕了过去。
……
风。
能将平静湖面吹起一圈圈涟漪的的风。
如无形的手般轻而温柔地拂动她身后乌黑的长发。
霁月葭垂下眼帘,眸中映入一身陌生的灰白色长袖宽领连衣裙,视线逐渐恢复清晰,她的眼神却开始变得茫然。
[这里是哪里?]
[我……是谁?]
霁月葭原地静默片刻,试图从脑海里找到答案,但记忆不知为何变得一片空白,无论她怎么努力去回想,也始终找不到关于自己和这世界的一丁点儿信息。
最终她放弃搜寻,靠着直觉选了一个方向,迈着缓慢的步伐朝前走去。
四周很安静,除了时不时从身侧掠过的微风,和她踩在草地上发出的轻响,再没有别的声音。
霁月葭走了很久,但并没感觉到累,且明明此时的天气是万里无云,强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晒在身上,她却感受不到半点儿热意。
种种反常表明,这并非真实的世界。
[或许是个梦?]
她在心里问自己。
[试试好了。]
打定主意之后,她停下了脚步,双眸轻轻闭合,在脑海里想象着森林的模样。
可是预想中的鸟语蝉鸣声并没有响起,霁月葭睁开眼,面前仍然是刚刚的那片草原……和一面巨大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多出来的镜子。
她怔了两秒,随后像是受到了指引一般,不由自主地朝那面镜子缓步走去。
视线里的白色身影渐渐放大,最终在平滑的镜面之上,清晰地映出了一张陌生的脸。
在某个瞬间,霁月葭感觉脑海里蓦然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碎片。
只是她没有抓住,太阳穴像是被针刺了一样突突的疼。
强风呼啸着掠过,将霁月葭的长发高高扬起,她听见镜子左边传来一道不属于风的脚步声,便微微侧过头去。
隔着凌乱的乌黑发丝,清冷的目光对上了一双微怔的眼。
[你是谁?]
她和他同时开口。
男生被她问住了,好看的眉心微微蹙起,似乎是在思考答案。
不过没几秒他便放弃了,摇摇头。
[我不知道。]
他向她走来,在距离她一米远的位置停下,转头去看身旁那面巨大的镜子,同时问: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霁月葭还给他同样的答案,然后转过身面朝草原,微微仰起脸望向遥远的天际。
[但我觉得,这里像是一个梦。]
[梦?]
[嗯。]
[可是,梦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一面镜子?]
[谁知道呢,梦总是没有逻辑的。]
霁月葭向后倚靠在镜面上,眸光仍然投在远方。
[或许它是为了让我看清我是谁,只是很可惜,我记不住自己的样子,也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
顿了顿,又忍不住看向他,轻声问:
[你说,这镜子里显现出来的,真的是你和我吗?]
男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时懵了懵。
[应该是的吧……不然还能是谁呢?]
这里也没有别人不是吗?
但霁月葭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她垂下眼帘,开始边思考边呢喃自语。
[那如果我有一天不长这个样子了呢?也许我整容了,也许我变老了,那现在镜子里的我还是我么?]
[如果我想起了我的名字,那把名字和样子加起来,就能等于我么?可要是我有一天连名字也改了,那到底现在镜子里的是我,还是改了名字换了容貌的那个才是我?]
她想不明白。
而男生见她突然像是陷入魔怔了一样的状态,忍不住出声打断。
[等一下,你为什么一定要分得那么清呢?]
霁月葭抬起头回看他。
[因为我要确定,到底哪个我才是我啊。]
[就不能每一个都是你么?]
男生有些不解。
[就算有一天你换了相貌、改了名字,可那也不代表现在镜子里的就不是你了啊。你从镜子里看到的是'现在的你',你刚刚假设的或许是'未来的你',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不是么?]
[……]
霁月葭沉默了,她的眉头仍然轻轻拧着,看上去依旧存有疑虑。
[可是如果,未来的我不记得现在的我,就好像现在的我也已经忘记了过去的我,那到底……哪一个才算是真正的我呢?]
男生沉思片刻,认真抬眸看她。
[哪一个都是你,没有什么真或假……从来都是你。]
温和却坚定的回答落在霁月葭的心上,她感觉自己大脑好像瞬间被过电了一样,有什么思绪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哪一个都是我……所以,519500是我,兔子精灵是我,霁月葭……也是我?]
[……呃!]
强烈的刺痛感从脑海深处传来,霁月葭不由得捂住了脑袋,蜷缩着身子缓缓滑坐在地。
身旁的男生被她这一动作 惊住了,几步上前半蹲在地,扶住她的肩膀询问怎么回事。
霁月葭却听不清他的声音,意识愈发混沌起来,最终于昏昏沉沉如同困倦一般的感受中,蓦然在玻璃柜里睁开双眼。
胸腔里的心跳仍然保持着微微加快的频率,梦里的一切也还历历在目,她呆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神,略显茫然的目光落在了对面615号柜的短发女孩身上。
“霁月葭。”
“霁月葭。”
“霁月葭……”
耳畔落入一声声低低的呼唤,那声音清冽温和,好似带上了几分缱绻的笑意。
是梦里那个男生。
霁月葭突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了,脑子里只能浮现一个大概的轮廓。
但是很莫名的,她觉得自己是认识他的。
而他轻声吟念自己名字的嗓音,竟也像是曾经深深刻进过生命里一般,每听一次,心脏就微微抽痛一下。
霁月葭开始觉得茫然。
直接告诉她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可到底是什么呢?
霁月葭想不起来,也没有任何提问的机会。好几次她试图跟那名身穿白色工作服的检查人员交流,但对方一察觉到自己处于“清醒”的状态,就会机械地将情况上报,然后她就会立马陷入昏迷。
如此反复几天之后,霁月葭放弃了沟通的想法,开始专注于另外一项有趣的挑战。
既然动不了也死不掉,那不如尝试一下,看自己能不能躲过对方的检查。
在玻璃柜中无聊待着的这段日子里,她已经完全弄清楚了这里的“生活规律”。
每天上午约莫9点的时候,霁月葭会被传送到一开始那个满是史莱姆的大草原,并变身成为其中的一只。然后要么被勇者砍成两半后立即回到柜中,要么一直飘荡到下午5点。
她认为这是一份相当没劲的工作,但比起被关在玻璃柜里当展品,身为史莱姆至少空间上会自由一点,所以并不怎么讨厌。
下午7点到8点是检查人员固定的巡逻时间,而如何避免被其发现自己处于清醒状态,也成为了她给自己设立的“每日关卡”。
起初霁月葭总是失败,那名检查人员似乎也渐渐察觉出不对,在某一次又发现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沉睡的时候,直接掏出了一把小手枪,抵上了她的眉心。
她只觉得有什么奇异的电流从枪口穿透了自己的皮肤,随即意识渐渐模糊,直至完全坠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