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西跑了,一溜烟跑了。
楚云起丢了,无影无踪。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打道回府据实上报,然后让那些个当官儿的去忙吧。
这是祁晏尘最初的想法。但命运弄人,不要高兴的太早果不其然是人间真理。还没走到九重天祁晏尘就被一个消息打蒙了。
木西死了。
据可靠传闻。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木西不知抽了什么疯,杀气腾腾地一路杀到了点仙台,嚷嚷着要找天帝算账。
天帝起初还打算以德服人,毕竟先礼后兵嘛。但木西目标明确,就是来找人拼命的,二话不说提着刀就砍,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天帝也不是吃素的,两人就这么打起来了。
一个是千年难遇的绝世魔头,一个是百仙之首的天帝。打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二人从天上打到了地上,从早上打到晚上,谁也不让谁。终于,世界安静了,木西死了,化成了一缕烟,连具尸体也没留下。
具体是怎么打的又是怎么赢的,没人清楚。高手之间的对决往往容易伤害无辜,于是没一个人去凑这个热闹,都只远远的瞧。
“你们不知道,天帝手起刀落,木西那魔头被打得落花流水好不狼狈....”
那仙官神情骄傲,手舞足蹈,就好像是他杀的一样。“啧啧啧,没想到那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天帝倒还真有两把刷子。”“诶诶诶,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这消息无异于五雷轰顶,爽感直冲天灵盖。
那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魔头木西啊,就这么死了?天帝如此强悍的吗?
祁晏尘快步朝前走去,早以听不到身后人的叫喊。他骨节捏得嘎吱响,心里陡然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手背上传来一阵冰凉,慕归月握住了他紧握的拳头,将快要陷入皮肉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道:“没事的。”
祁晏尘回过了神,看向他的眼神五味杂陈。“那件事你知道吧?”
“知道。”
这个答案意料之中却还是让他心头一悸。
“就是因为那件事所以你才不让我恢复记忆。”
慕归月没回答,转而道:“阿遥,我只希望你活着。”
祁晏尘收回视线,闷闷道:“我也希望你活着。”
一路无话,只剩两只紧握着的手。二人迎着旭日,踩着霞光朝着远方并肩走着。
天帝似乎是料定了他们回来后会来找他,早就在点仙台候着了。他和平日没什么区别,依旧是一身白金道袍,全身上下都是一丝不苟,就连耳边的小碎发也是梳得服服帖帖。
“来了,望舒。”天帝回过身,侧颊还有一道红痕。应该是打斗留下的。
“嗯。”祁晏尘满怀心事行了个礼,道:“木西,当真死了?”
“是的,我亲手诛杀于下界。”天帝眼底闪过一丝悲伤,“我本不想取他性命,他死了冥界那群人群龙无首必要出来作乱。”
这话说得毫无漏洞。祁晏尘点了点头,“朝颜和一位名叫雪辞的人间女子在冥界失踪了。”
天帝原地打圈般踱了起来,眉头蹙起,道:“我马上派人去找。切莫不能让朝颜神君出事。否则巫咸和九重天都逃不了干系。”
祁晏尘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道:“嗯,那我们先回去了。”
转过身,他暗暗松了口气,原因无他,心里有鬼的人总是容易先心虚。
真是不敢想若是天帝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找的指针就在自己眼前晃悠,不知会作何表情。估计会二话不说就把祁晏尘拖出去宰了。
出了九重天,二人就径直来了巫咸。避开了巫咸的一众人等后祁晏尘带着慕归月去了月神台。
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地是诘神台。月神台是唯一可以绕过天帝的眼而去往诘神台的通道。
诘神台与记忆中并无太大差别,只是少了些血腥和争斗。昭晷就那么安静的立在那,好像千百年前都未曾变过。
但祁晏尘和慕归月都明白,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腥风血雨,山河沦陷、生灵涂炭、举世浩劫。
一切的一切都和这块石头有着莫大的关系。
昭晷一分为二,一份生出了痴妄一份生出了天真爱恋。
祁晏尘走了过去,敲了敲晷盘,一缕白烟便冒了出来,渐渐生出了手脚有了个人形。
器灵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娇俏的声音长长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她绕着祁晏尘转了几圈,定在空中愣了几秒,大叫道:“你想起来了?”
祁晏尘点了点头。心说这器灵怎么每次见面脾气都不大一样,一会儿活泼可爱得犹如人间稚童,一会儿又是阴郁防备的犹如小兽。
可能是因为有时差吧。
他问道:“天道呢?”
器灵挠了挠脑袋,歪头问道:“不是和你一起走了吗?”
“和我一起?”祁晏尘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当时慕归月撕开的那条口子恐怕连慕归月本人都不知道会把阿遥送到哪里去,天道又怎么可能跟了上来?
“对啊。”器灵继续道:“当时古神大人撕开了通往异界的通道将你送了出去,过了一段时间后天道也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祁晏尘揉了揉眉心,心里烦的很。慕归月问道:“你是如何来这的?”
祁晏尘心里一跳,看了一眼慕归月。
器灵想了想道:“不知道,一醒来就到这来了。不过,”她突到二人面前,问道:“你们是怎么来这的?”
祁晏尘和慕归月对视了一眼,同时一挥袖,罡风起。
“诶诶诶,不带你们这么玩的啊!”器灵死命扒着洞口,扭动着身子往外伸,“我不问了还不行吗?我,我话还没说完呢!”
闻言,二人停了手。
祁晏尘问道:“什么?”
器灵拍了拍衣角,小手一指准备发挥。祁晏尘看了她一眼,她便讪讪地收回了手,脚尖一下一下地在地上打着圈,道:“你们带我走吧,里面太黑了,好冷,好孤独。”
“不行,风险太大。”祁晏尘表示拒绝。
指针丢失之初天帝本来就怀疑他巫咸监守自盗,他要是把器灵给带了出去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到时候真得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器灵虽不知他的考量,但却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她能帮他们找到天道的藏身之处。
指针剥离了昭晷,与天道的联系减弱,但器灵却是和昭晷同气连枝的。
“你说她高兴个啥?不就是从一个洞到了另外一个洞吗?难不成你袖子里要暖和一点?”祁晏尘扯着慕归月宽大的袖子晃了晃。
慕归月由着他扯来扯去,道:“谁知道呢。”
“慕归月。”祁晏尘抬起头望着他。
“叫师父。”慕归月敲了一下他的头。
“你说是谁把我弄到这里来的?”
没等慕归月回答,他便兀自一笑,“除了树神应该也没谁这么爱管闲事还这么有本事了。”
“我也猜是他。但...”慕归月瞥了他一眼道:“树神,天道,你以及我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祁晏尘无声一笑,无奈道:“我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毕竟是我亲手养大的。”慕归月亦是无奈一笑。
七百年前,有个人做了一件比他更为疯狂的事。
一切都发生在千钧一发之际,只那么一瞬,有个人便堵上了所有给他也给这个世界留了一条退路。
这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是假的,包括世界本身。
慕归月站在诘神台上,紧紧握着自己神骨化成的神兵,打算与天道玉石俱焚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道道旖旎的光辉从天而降,整个世界都变得如梦似幻般不可思议。一种不知其名的宛若蝴蝶的生物在空中翩翩起舞,天空交织着各色的线条。
所有人都茫然地望着。不知过了过久,空中赫然出现了一副画,画里有着山川河流,草原农田,森林原野,万物欣欣向荣。
很快,众人便发现这画中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万物之灵,人。
这副绵延千里的画卷发着熠熠光辉,如春日暖阳般洒向了大地。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或是不幸死去的都被那光辉照耀着。
久违的晴朗,久违的阳光,久违的温暖,整个世界终于喘上了一口气。
天光普照,涤荡灵魂。
指针普渡了无数受难的灵魂。世界和苦难被强行隔绝开来。因为有人为他们重新造了一个世界,一个只有欢乐没有悲伤,只有相遇没有离别的世界。
这个梦乡正是此刻二人所处的这个世界。
但画始终是画的,它是可能褪色的。
七百年了,还能坚持多久呢?
祁晏尘朝前逼近了一步,二人之间只差了半拳。他紧紧盯着对方似是想要从那双平静如湖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
“慕归月,你是怎么进来的呢?”
他心知,以他当时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把自我意识太过于强烈的人弄进来。
因而画中世界的神、仙乃至于冥界都不过都是幻象罢了,因此不具有前世的记忆。但慕归月却是实实在在出现在了他面前。
慕归月转出一个笑,道:“不重要了。”
祁晏尘垂下了头,他隐隐有个猜想,只是太过于惨痛,以至于不想去想也不敢往深处想。
“慕归月,你有时候真的很蠢。”他闷闷道。
“可能和傻子呆久了有被传染的风险,我看人间那些人若是谁染了风寒就会隔得远远的。但我不怕,你傻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祁晏尘抬起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道:“慕归月,你别胡扯,我是说真的。”
腰上一紧,祁晏尘被慕归月代入了怀中,“我说的也是真的。”
慕归月将那条红色发带从腰上解了下来,绑到了祁晏尘头上,“物归原主。”
他神色认真的如同面前是什么稀世珍宝,一圈一圈绕着格外认真仔细。祁晏尘微微低了一下头,一动也不动。
“你还记得你及冠那年吗?”慕归月突然问道。
“记得。”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肩膀小幅度颤抖着。
慕归月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别动。”他紧了紧带子,继续说:“你当时也是这么笑的。”
“记这么清楚?”祁晏尘戏谑道。
“嗯,我还记得你和小槿去爬树,结果下不来了。一个人抱着一棵树嚎啕大哭,还是我把你们一个一个抱下来的...还有你小时候...”
祁晏尘一脸羞愤,捂住他的嘴,“也没必要什么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慕归月眼睫一弯,温热的呼吸扫在他的手心,痒痒的。他急忙收回手,却被慕归月给擒住了手腕,一双蓝灰色的眼睛就那么安静的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他别开头,嘟囔道:“你还差我一碗饺子。”
“不早就补上了吗?”慕归月拉着人往自己怀里带,垂眸问道:“吃了我的东西还想赖账?”
正要质问之时,他忽然想起二人这么些年来吃的第一顿饭不就是慕归月那日在珞珈山上做的吗?
那碗没来得及吃的饺子,不止一个人记的。
祁晏尘偏头一笑,道:“慕归月,你真的是,唉。”
“为何叹气?”
祁晏尘松开他,道:“气氛到了应该叹一下。”
“歪理。”慕归月跟上他的步子,道:“谗就直说,回去就给你做就是了。”
“好。”祁晏尘停了一步,等他跟了上来。
“阿晏!”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却先转了过去。
是祁怀霜。
祁怀霜站在不远处,俊丽的脸上带着少有的粉红,显然是跑过来的。她快步走了过来,将祁晏尘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最近可好?”祁怀霜明亮的眸子里闪着一点光辉。
祁晏尘傻傻地站着,任由祁怀霜摆弄自己。直到身侧的慕归月轻咳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挺好的,阿姐呢?”
不用问他也知道,祁怀霜定是不好过的。先是弟弟悔婚,后是族长身陨。剩她一个女子与那些老狐狸周旋撑到现在得耗费多少心神不言而喻。
“阿姐一切都好。只是你这一去便是年多,怎么都不回来看看阿姐?传个口信回来也是好的。”说这些话时,她紧紧握着祁晏尘的手臂,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似乎是想把缺失的这些日子都补回来。
祁晏尘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垂下了头。他知道这样一份感情不是他能够承受的,但现在还不是摊开来说的时候。还有一些事情等着他去做。祁晏尘将他送回来也定是预见了什么。
若是想知道答案只有去问树神了。
“太忙了。”
见他闪烁其词,祁怀霜渐渐松开了手,道:“这样啊,在外面得照顾好自己。弄舟呢?那小子不知道长高了没有。在外面没少给你惹祸吧?”
祁晏尘比了比,道:“没,现在可懂事了,也长高了不少,稚气一褪倒还真有几分样子,过几日我便让他回来。”
“挺好的。弄舟不在,感觉一下冷清了不少。以前还总嫌弃他吵。”
祁怀霜见他心神不宁的样子便没再继续说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联姻的事巫咸对不住你,后来叔父出事你又被推出去顶锅,但只要阿姐还在巫咸就还是你的家。”
“知道了。”祁晏尘闷闷地点了点头。
“好了,去吧。”祁怀霜摸了摸他头,“我也要去忙了。”
看着祁怀霜的背影,祁晏尘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小跑着追了上去,不一会儿就又回来了。他暗道:放心吧,阿晏会回来的,所有的人都会回来的。
肩上一沉,是慕归月。
慕归月捏了捏他略显单薄的肩,把人朝身侧带了带,道:“看来冥界的东西是真的不好吃,都瘦了。”
有些人可能就是有这种魔力吧,一出现整个世界都会变得晴朗。
祁晏尘扯了扯嘴角,道:“是啊,难吃死了,还是古神大人做的好吃。”
调侃的时候是语调上扬的古神大人,平日是没大没小的直呼其名慕归月,求人的时候就软软的叫他师父。
慕归月真是那这人没办法,摇了摇头,道:“要不怎么叫古神大人呢?毕竟无所不能嘛。”
章丘内树木逶迤,花木扶疏。蛛丝般的月光穿过罅隙,给二人披了一件月华纱衣。两个人影,一长一短,渐渐消失。
祁怀霜躲在一棵抱大的树后,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霜花戒指,终于是哭出了声。
豆大的泪水滴在手中有些惨白的信纸上。
“阿姐,展信舒颜。自爹爹娘亲走后,我从未有一日心安。古神于我有恩,今其有难定当倾力以报。勿怪,望一切珍重。”
前面有段时间我不是改了前三章吗?我就把阿姐的部分改了一下,以死亡为代价的成长无论对谁来说都未免沉重了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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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谁是内鬼(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