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奶奶的暴力是间歇性的恐惧,那数学老师王富贵的打骂,就是陈羡小学三年里挥之不去的阴影。
王老师似乎格外“关照”他,或许是因为他总是走神——其实他只是看着窗外的槐树发呆,或许是因为他写字慢,作业本上的字迹总带着颤抖,又或许,只是因为他看起来好欺负,不会反抗。
二年级的数学课,王老师教乘法口诀,让陈羡站起来背“九九八十一”到“二九十八”的部分。他紧张得手心冒汗,背到“三七二十一”时,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后面的口诀像被风吹走了一样,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王老师没听清,不耐烦地挥了挥教鞭:“大声点!哑巴了?”
陈羡的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越急越想不起来,最后竟然哭出了声。这一哭彻底惹恼了王老师,教鞭像雨点一样落在他的背上、胳膊上,“哭什么哭!没出息的东西!乘法口诀都背不下来,以后只能去捡破烂!”
同学们的哄笑声此起彼伏,有人模仿着他哭的样子,有人小声喊着“笨猪”,陈羡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硬生生把哭声憋了回去。他的背火辣辣地疼,却不敢抬手去揉,只能任由王老师打骂,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结束,快点放学。
那天放学,他没有去槐树下画太阳,而是一路跑回家,躲在柴房里。柴房里堆满了干草和农具,弥漫着霉味,却是他唯一能安心待着的地方。他脱掉外套,看着背上纵横交错的红痕,眼泪无声地掉下来,滴在干草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他不敢让爷爷知道,更不敢让奶奶知道——奶奶知道了,只会骂他“没用”,然后再打他一顿。
他从柴房的角落里翻出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他捡来的宝贝:半块橡皮、几颗彩色玻璃珠、一片完整的槐树叶,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照片——那是父亲出门打工前拍的,照片上的父亲穿着蓝色工装,笑得有些拘谨。
他把照片拿出来,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看着父亲的脸,小声说:“爸爸,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父亲在他三岁那年就去了外地打工,一年到头只回一次家,每次都匆匆忙忙。他对父亲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父亲的手很粗糙,抱他的时候会把他的脸硌得生疼,还有父亲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他无数次幻想,要是父亲在家,王老师是不是就不敢打他了?要是父亲在家,奶奶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对他了?要是父亲在家,他是不是也能像别的孩子一样,有人护着?
可幻想终究是幻想。他把照片放回铁盒子,又小心翼翼地藏回角落,然后穿上外套,走出柴房。奶奶已经做好了晚饭,一碗红薯稀饭,一碟咸菜,还有一个烤得焦黑的窝头。
“快吃,吃完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奶奶的语气依旧冰冷。
陈羡接过窝头,小口小口地啃着,嘴里没什么味道,心里却酸酸的。他抬头看了看奶奶,奶奶的头发上沾着草屑,眼角有深深的皱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很多。他想说“奶奶,王老师又打我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奶奶,今天的窝头挺香的”。
奶奶没说话,只是埋头吃饭。
那天晚上,陈羡躺在床上,背上传来阵阵钝痛,让他难以入睡。他睁着眼睛看着黑暗的屋顶,心里默默数着羊,数到一百只,又数到两百只,还是睡不着。他想起课本上的太阳,想起槐树下的小草,想起父亲的照片,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打湿了枕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