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何处去 第46章 仙人

裴鉴之没应，其实就是默认。从前天南地北乱跑也没有恋过家，如今做些为自己好的正事时反而矫情了。

他问道：“江定生，你说得道长生真有那么自在吗？人人都把它当珍宝，无所不用其极。”

裴召云和韦离联手，拿走了东栏雪，说他欺师灭祖也不为过；王道这么多年来一直囚禁韵清，背地里不知为此还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谢载阳阳奉阴违，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跟皇帝抢人——这个时候他也不担心自己会没命了。

江定生缓缓答道：“自在的人，是不会费尽心思追求长生的。”

裴鉴之苦涩笑笑：“那你之前问我想不想长生不老，是觉得我也跟他们一样不自在吗？”

江定生没有否认：“你心在凡尘，谈何自在？看淡七情六欲，或许才摸到了门槛吧。但你跟他们不一样。”

烛光掩映，裴鉴之起身去合窗。

“那你呢？他们说你是无情无欲的琉璃心，你摸到自在的门槛了吗？”

江定生沉默。

遇到裴鉴之以前，他有过一时是自在的吗？无论是丞相府长公子，还是仙京帝君首徒，人人都以为他翻手为云覆手雨，可实际上，有哪条路遂人心愿？

不过他此前从未有过心愿，那想必那条路他都愿意接受了。锦衣玉食，万人敬仰，举世无双——他有什么资格说这不够好？

裴鉴之倚着窗子，在昏昏烛光里看他，一瞬间好像读懂了他的未语之言。

他忍不住想：琉璃心？这是谁编出来的糊弄人的玩意儿。

江定生是人。无论天道化身这个说法是不是真的，他都是三魂七魄装就的人。这一点跟别的从娘胎里出来的人没有任何分别。

既然来处一样，他凭什么被人认为生来另类呢？

裴鉴之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提琉璃心最多的就是他自己。这也太不是人了。

江定生继续道：“或许这世上根本没有这样的人吧，我也从未见过。”

裴鉴之有些意外：“我以为仙人——至少仙族是这样。”

江定生淡淡看他：“我说的是人。”

裴鉴之：“……”

等等，画风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江定生点到即收，又笑道：“当然，仙也一样。”

裴鉴之无语，对他摆摆手：“回你那间屋里去，我要沐浴休息了。”

江定生听不懂人话一样：“为什么？”

裴鉴之问：“什么为什么？”他有些不懂了。

“为什么你沐浴我就要走。”江定生朝他走去，把人挤在窗前，“我给你准备温水。”

裴鉴之被他两只胳膊困在中间，为了避免直接跟他脸对脸嘴对嘴，最大限度地往后靠，整个人贴在窗面上，要不是他刚才关了窗，现在已经一个跟头翻下去了。

“……色胆包天啊你。酒肆里有的是小厮，轮不到你，歇会儿吧。”

江定生不愿意：“你要让别人来？”

裴鉴之：“准备水而已，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多淫邪。”

江定生看着他的眼睛，一言不发。

“……”

“行行行，谁管得了你……让我出去。”裴鉴之无奈。

江定生满意后撤，往轻纱后的浴桶走去。

其实裴鉴之没有洗澡的必要，让江定生给他施个洁净术立马就能焕然一新。但一来，他没有灵力，多年来已经养成了沐浴的习惯，二来，他是真的很喜欢这样放松。

泡在水里，胸腔仿佛被填满，热气蒸腾，让人心神晃荡，游离天外。裴鉴之早就练成了千杯不醉的本领，在水中浮浮沉沉能与醉酒的感觉相媲美。

他从乾坤袋里取出睡袍，利落地散开长发，慢慢褪去两件外衫，回头一看，江定生已经准备好了，掀起一半纱帘，倚在柱子旁看他。

裴鉴之不明：“你怎么还在这儿？”

江定生也不明白：“你不是同意我留下来了吗？”

裴鉴之震惊于此人脸皮的厚度。他是同意让江定生温水，谁说让他留下来看自己洗澡了？？？

他十分无情：“快滚。”

江定生直起身，还想挣扎：“你一个人不安全。”

裴鉴之：“跟你在一起才不安全吧？”

江定生遗憾道：“那你洗完我再来。”

裴鉴之气笑了：“江定生，你给自己找点事做行不行？”

江定生：“什么事？”

裴鉴之掀起纱帘进去：“你也去洗，洗完睡觉。”

两人仅有一帘之隔，红纱迤地，衬得人面目模糊。

江定生一点都不懂得非礼勿视，可见为人时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他在纱帘另一侧，离得极近，好像要伺机而动。

“好吧。”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收敛一些。

裴鉴之碰了碰水，温度刚好。水面上飘着几朵透明的花，他想了想，对这种花没什么印象。江定生已经回去了，裴鉴之脱去最后一件内衫，缓缓沉到水中。

他拈起一朵，拨动花瓣仔细看。花蕊蜜黄，体积很小，卧在他手心散发清淡幽冷的香味。他用了一点点法力，把花面烘干，没过一会儿，这花居然变成了纯白色，裴鉴之对着洁白的花瓣，总算认出它来。

这是山荷叶。从前他母亲种过，但它实在太不起眼，裴鉴之见过几次，都是干燥时的样子，那时他只觉得可爱，没有专门留意，差点就认不出来。

他又拿起一瓣湿润的，将两朵放在一起比对，暗暗惊叹天道神奇。

“见识还挺广。”

*

池边树在笼中左冲右撞，这次青房拿得稳稳的。

“你跟谢载阳勾结？！我要告诉裴鉴之——！”

青房诨不在意：“你告诉他又怎样？谢载阳筹谋多年，裴鉴之今天就算知道，也拿他没办法。”

池边树看不惯她这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翅膀卡在栏杆上拼命想往外钻。它怒气冲冲：“裴鉴之不能把他怎么样，照沧波也不能吗？就算照沧波不愿出面，江定生也能……”

它说一半，忽然惊醒。

——要完！！

青房带着它兜了这么多圈子，总算等到这一刻。她听到那个名字后，神色几变，最终停在一个介于“居然如此”和“原来如此”之间的恍然中。

江定生……青衣仙江定生？

仙魔不是死绝了吗？

怪不得，怪不得。……江轻。

她不顾呆若木鸡的池边树，转头离开不远处的月下酒肆，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兹事体大，她要回凤栖林。

*

天旋地转，一阵头晕目眩，池边树眼冒金星。

“这、这是什么邪术……”它有些想吐。

青房一点也不狼狈，只晃了两下又稳如泰山。

它发现了，这群心眼多的人特别喜欢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就比如青房，她刚才使符咒时活像火烧眉毛，现在瞬移到凤栖林，碰见一群师弟师妹又开始从容不迫。

青房挨个回应给她打招呼的弟子，春风满面。

“师姐。”应琅的徒弟突然出现。

青房：“诶，师弟好啊。师叔的消息这么快？我才刚入谷呢。”

青年也是个修无情道的，木着脸回答：“你用了他给的符，他当然知道。”

“好吧，你要带我去哪儿？”青房问他。

青年道：“师父吩咐我带你去梵空湖。”

青房笑：“我认得路。”

青年继续：“他还说，让我看紧你，”他睨了眼鸟笼，“无关人员不得入内。”

青房跟他讲道理：“它可不是无关人员，恰恰相反，是个重要角色呢。”

青年万年不变的冰块脸竟显出一丝嘲讽：“裴少主那只蠢鸟？”

“哈哈，你居然认得。”

青年说是带她去，其实跟在她身后，不像护送像监视。

青房苦哈哈笑道：“师弟，师叔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呀？你我同门，何必这样？”

青年解释：“师姐别误会，我不是对你，这只鸟，之前啄毁了我种的药草。”

池边树想说这是污蔑，但它回头一看，还真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尤其是他看见池边树后脸色更差的样子。

坏了，它可能真干过。但是——！！它绝对不是故意的！！

青房就知道师弟不会骗人，但没办法，这是裴鉴之的……家属，不能打一顿啊。她象征性地使了个小书法，池边树立刻栽了个跟头。

青年不予置评：“师姐，到了。”

青房哪能不知道，她默默抓紧了笼子：“师弟，它真的有用。”

师弟到底是不能把师姐怎么样，他看了看湖心的水门，告辞了。

青房向湖心走去，四下无人，她又疾步起来，很快没入水门。

“师叔，你这符咒怎么回事，也太不稳定，我差点就回不来了。”她一进门，还没看到人影就开始数落。

应琅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这东西不好做，我水平就那样，凑合吧。”

青房环顾四周：“我师父呢，她没在？”

应琅说：“是我派人请的你，她还不知道。”

青房想也不想：“我先去见她，那小子的事待会儿再说。”

应琅出声拦住：“哎，着什么急？她正跟一些使者见面呢，有什么事？”

青房还有个毛病：容易看不起人。她嗤笑：“小门小派，让他们先等着，我有急事。”

应琅好奇：“有什么急事不能跟我说？你手里是什么？怎么把裴鉴之的鸟带来了？……你不会把他得罪了吧？”

青房没空惊奇为什么他也认识池边树，思虑半晌，静下来：“对，我跟你说。”

应琅听着。

“那个江轻，根本不是修士，也不是凡人——他叫江定生。”

应琅刚坐下，板凳还没捂热又站起来：“……你说的是……”

他没问完，青房也没补充，答案显而易见。

池边树没想到她上来就撂下一句这，惊恐地昏了过去。

抱歉大家 前两天忙着搬家 来晚了orz [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