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客官是外地人吧?瞧这面相不像扬州人呢。”小厮带着裴鉴之二人落座。
他看出他们气宇不凡,心里猜测这是哪里来的贵客。忽然,他目光一顿,停在裴鉴之耳边。
……耳坠?!
小厮立刻想起昨日听到的消息——照沧波少主来了扬州!
传闻中的裴少主,不正喜欢戴只翠色耳坠吗?
裴鉴之没留意他这一瞬间的愣神,答道:“眼神挺好,我们确实不是本地的。不过这个东西还能通过面相来看?”他还惦记着刚才的事,“那你看看,对面这位公子是哪里人啊?”
小厮没想到这天大的贵人让自己给碰上了,喜笑颜开:“这……小人也只是猜测。不过看这位公子……”他看江定生,本想仔细瞧瞧五官,却被他的耳坠吸引了注意力。
怎么他也有这个耳坠?!究竟谁才是裴鉴之?
裴鉴之见他不语,问道:“怎么,看不出?”
小厮心里其实有一个答案——但如果这人才是裴鉴之,那他肯定就猜错了,还不如不猜。万一裴少主小肚鸡肠,不高兴把桌子掀了怎么办?
于是他讪笑道:“小的眼拙,还真看不出。不过瞧公子这仪态,想必出身名门。”
江定生从头到尾都没给他一个眼神,双眼牢牢追随裴鉴之。裴鉴之被盯得不自在,旁边站个人就更不自在了。他阻止不了江定生,只能尽快让旁人离开,多少给自己留条活路。
裴少主接过:“好了,不说这个。你们这里有什么招牌菜?最好是扬州特有的。”
那小厮弯着腰:“哎呦,那您可来对地方了。我们东风楼可是扬州城数一数二的百年老字号。这儿有蟹粉狮子头、煮干丝、文思豆腐、千层油糕……您在外地可吃不到这么正宗的!”
裴鉴之好像生怕这人注意到江定生一直看他,想让他快点离开,也不再挑一挑:“就这些吧,都上一份。有酒……啊不,有茶吗?”
小厮笑:“有的、有的,今日刚到的特供碧螺春,这就给贵客上来。”
等他走远,裴鉴之终于能对那道让自己如坐针毡的目光作出回应。
“你能不能别总盯着我不放?大庭广众的,别人还以为我们有什么……”他压低声音,说一半卡壳了。
江定生适时发问:“有什么?”
裴鉴之到底没把“奸情”二字说出口,还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我是不是有些,淫者见淫了?
他不再提:“没什么。”
江定生好像挺惋惜:“好吧。”
小厮把茶端上,尽心尽力倒好。
等他离开,江定生又说:“有件事要告诉你。韵清现下不在竹西苑,谢载阳让人把她送到了太息山庄。你听过这个地方吗?”
裴鉴之端起茶杯,闻了闻香味,沁人心脾。他没喝,又放下,一点也不意外韵清会被安置到别处:“天价山庄?略有耳闻。不过没想到,出钱买下的居然是谢载阳。”
他听了韵清的下落,没立刻决定要去那里闯一闯,反倒对其他东西起了兴趣:“江定生,我还没问过你,这个能驱策死人的术法叫什么名字?是元颂教给你的吗?”
江定生否认:“没有名字,不是他教的。”
裴鉴之奇道:“这么神的法术居然没有名字?那你是从哪儿学来的?”他心里跳出一个猜想,“不会是从什么**上学到的禁术吧?”
江定生看他这么好奇,也不卖关子,顺便拆穿此人贪念:“并不是,别打这个主意了,就算真的有什么**也落不到我手里。这不是什么法术,就是东栏雪的某种能力而已,凭主人的意念运作,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学的。”
裴鉴之大为震撼:“你这东栏雪是无所不能吗?”
连操纵死尸都如同家常便饭,他简直不敢想还有什么是江定生不能做的。“凭主人意念运作”,真是一点门槛都没有啊。正常的法器,就算品阶再高,也不可能有任何像东栏雪这样通天的能耐吧?
到底是东栏雪有本事,还是他这个主人够特别?
江定生如此坦然,给人一种他就是严肃些直接问“你是不是天道化身”对方也愿意直言不讳的感觉。
但感觉只能是感觉,事实是他上次在竹西苑问的时候,江定生糊弄过去了,这事儿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好像挺恼怒的。
看来是缘深情浅,纵使裴少主本人已经被仙君美貌迷得七荤八素,仙君仍旧不愿坦诚相待。
也不知江定生看没看出他在想什么,回应倒是很认真:“并非无所不能。今日你让我看昨夜恭先房里发生了什么,不就办不到吗?”
几名小厮端上饭菜,裴鉴之动筷子尝了一口,瞬间睁大眼睛,十分满意。他咽下一口蟹粉狮子头,百忙之中回答:“你不提我都忘了。尝尝这个,味道很不错,说不定你吃完这一顿就会有‘喜欢吃的’了。”
江定生看他吃的开心,也跟着勾起嘴角,依言尝了尝,明明没什么感觉,还是闭着眼夸赞:“好吃。”
裴鉴之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专心致志吃饭,都没空搭理他。
一顿饭下来,江定生根本没吃几口,全是裴少主在享用,但胃毕竟只有那么大,他只能默默放下筷子,结束这顿饭,还想着来日一定要再来扬州。
江定生抿了口茶,开口:“你不想去太息山庄吗?不久前谢载阳让那个守卫给青房递了个字条,请她去了。”
大厅之中不便展开水镜,他用神识看了看,正好看到青房被人带着往某处走的画面。
“有一个……白发人,说自己叫宁得真。正带着她在山庄里走动。”
裴鉴之喝完茶拿出帕子擦手,还没消化完上一句,什么白发人又跳了出来,更让人一头雾水:“他怎么会去找青房?白发人?没听过宁得真这个名字,是竹西苑的人吗?”
江定生继续看,听完二人的对话,回答他:“应该不是竹西苑的人。他问青房生于何处,两人有些摩擦。”
这下裴鉴之更觉得奇怪了:“摩擦?青房在梧桐谷外出生,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吧?当年她被韩同梦带回凤栖林收作弟子,也算是轰动一时。她不该会刻意隐瞒啊?”
江定生:“确实没有隐瞒这个,只是那人不信。而且看他们的氛围,那白发人可能真的知道些什么秘辛。”
裴鉴之挑眉:“难道她这身世真是伪造的?好精彩。”
他品味半天,招来小厮付了账,起身理了理衣衫,对江定生宣布:“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他们要搞什么幺蛾子。”
*
青房在门前怔愣不过片刻,很快端正了神情,朝屋内人一笑,躬身道:“原来是谢掌门。晚辈无礼,万望掌门海涵。”
谢载阳正对着她,坐在屋子另一头,背后是一扇合上的纸窗。窗子迎着太阳,打下一束朦胧过的日光,显得背光人面色更沉。
青房是真的没想到,要见她的人居然是竹西苑掌门——王道走狗,怎么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找她密谈吧?
谢载阳笑得敷衍,架子端得极高,抬手示意一旁的座位:“请。”
青房落座:“不知是谢掌门在此,也没带什么礼物,下次见面一定补上,晚辈失礼了。”
她摸不清谢载阳是什么意思,顾忌着凤栖林和竹西苑的关系,也不能无脑得罪一派掌门,只能先说两句场面话。
此人道行远高于她,想必早就探查到她藏着东西,只是不一定看得出来是只鸟。或许是不在意,也没拆穿。
谢载阳屈尊降贵,勉强给她个笑,顺着应付两句:“突然打扰,应当是我给你赔不是。没派人前去接应,是我考虑不周。”
青房心中疑惑:难道刚才的宁得真不是他的人?
“掌门言重了,方才与一位道友偶遇,他带我来的,也算是有人接应吧?”她这样问,想要试探宁得真的身份。
什么友人,青房一点都不信。哪有友人比主人更像主人的?
但谢载阳直接略过了这句话。
“辛苦。我昨日听闻韩掌门的弟子在扬州,特意挑了时间请你来喝杯茶。在扬州吃住可还好?”
青房回答:“掌门有心了,在下只是出门闲游,哪里值得这样大动干戈?扬州繁华,吃喝玩乐自是没得说,住的也勉强可以……在凤栖林娇惯久了,客栈中还真不太习惯。”
茶已经凉了,青房没有提,默默放回瓷杯,反正她也不是来喝茶的。
她心道:“没见面时都那样不客气了,现在还这么谨慎,不愧是一派之主。”
从前多少人明里暗里讽刺谢载阳鼠目寸光、王道爪牙,现在看来不尽然。
青房羞赧笑笑:我都说客栈住不惯了,这位掌门是否会邀我前往竹西苑暂住呢?
答案当然是否。谢载阳好像听不懂她的暗示,抿了口茶:“韩掌门待弟子很不错。”
青房眼看着杯中冒出薄薄一层热雾,垂眸掩住眼底的嘲讽:“天底下哪个师父不是这样对待弟子的?谢掌门也常为人称道呢。”
半晌无人出声,青房捏着杯子转了几圈,眼看这谈话要僵持在此,明白对方是在等她开口,只能认命担起职责。
“谢掌门今日请我在太息山庄见面,恐怕不只是喝茶这么简单吧?想必是有什么要事相商?晚辈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