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老的身影踏着步子缓缓走来,正是冒雨返回的老伯。
他没有一点一派之主的架势,看到这几人也毫不意外,神情仍旧平和。老伯走近了,开口问:“几位客人怎么下着雨也出来?”
韵清反应最快:“伯伯,我在屋里呆久了闷,叫他们陪我散散步。”
老伯看向这两位陪客:“赶路人不多多休息,也挺稀奇。”他说着走得更近,裴鉴之不动声色往前跨了一步,挡在韵清身前。
“我们都休息一上午了,修行之人,哪儿那么矫情?”他开玩笑。
老伯在他面前停下,抬起笑脸看他,赞赏道:“那你们可是找对地方了,整个赤叶谷,再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段了。”他又看向江定生,没停顿多久又去看红叶枫,“你们是修士,想来能察觉到这红枫的不同之处。”
江定生还没跟他交谈过,此时率先开口:“如此浓郁的灵气,不是修士也能觉察。”他微笑得体,俨然一副君子模样。
老伯好像没听出什么不对,认同地点点头:“那可不吗,方圆数十里,魔修都不敢靠近,老远就能觉察。”
江定生又说:“魔修当然更甚,不过我是说凡人。”他话音一转,“刘小花告诉我们这里灵气浓郁适合修炼,一行人有些好奇,其实是专门来找的。我们没有提前告知,老伯莫怪。”
韵清听着他说话,悄悄靠近裴鉴之:“他这副样子,跟在仙京那会儿一模一样。”
裴鉴之微笑:“原来他话这么多。”
老伯听完这一席话,仿佛对年轻人挺满意:“哈哈哈,”他爽朗地笑两声,“谷内有没有什么禁地,你们转就转,不用跟我报备。”
雨好像更大了,红枫的树叶已经挡不住,一行人又撑起伞。裴鉴之主动把老伯罩在伞下,还给江定生递个眼神,让他先跟韵清撑一把伞。
江定生收到,动都没动。
裴鉴之懒得理他。
老伯对裴鉴之笑:“小伙子多谢了。雨大,我先回去吧。你们还要在外头吗?”
几人没回答。裴鉴之拉住他:“我来送您回去!”
小伙子俊俏,笑起来更讨喜。老伯脸上笑开了花:“好、好。走吧!”
裴鉴之转身离开,在背后朝二人摆摆手,扶着他走远了。
韵清走到江定生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看两人就要消失的背影,又回头迷惑道:“他刚才为什么要让你跟我一起打伞?”江定生的衣服一点没湿,“你也淋不到吧。”
裴鉴之终于拐出去,江定生的脸色跟方才的君子判若两人,眼中寒潭都要结冰了。他不看韵清,反手祭出东栏雪:“别废话。”
韵清不多言,抬起伞仰视枫叶。
“取你一滴血。”江定生言简意赅。
韵清伸出手,江定生指尖隔空一划,在她的掌心一道口子,鲜血立马涌出来。韵清吃痛,忍不住一缩。
她怒目而视:“不是一滴?你给我放血呢?”
江定生果真只挑出一滴,东栏雪上方凝出一片冰晶,将那滴血封存在内。
韵清想明白了,嗤笑道:“你报复我?”她打量江定生,仿佛在听到了什么新鲜事,“因为我说你是无情无欲的琉璃心?”
琉璃心本人装看不见她的灼灼目光,抬手接住一片落叶,金光朦胧,那滴冰晶血和它融为一体,随后朝着树干飞去。
韵清抓着这个问题不放,她是真的感到十分惊奇:“仙京那么多人、那么多年冷嘲热讽,你不是毫不在意吗?”她笑了,“圣人之心,还会报复人啊。”
江定生看着枫叶没入树干,隔空推去东栏雪,法力顺着中间透明狭道不断涌向红枫树,下一刻,枫树通体散发出金光。
江定生腾出手来,看向韵清的眼睛平静无波,说出的话彻骨冰寒。
“再去挑拨裴鉴之和我的关系,我保证让你们两个死得渣都不剩。”他说得不快,“——你,和你那位怨侣。”
韵清本就扭曲的笑容凝滞住,在她苍白的脸上更加诡异。她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哪怕受到江定生的威胁也不肯服软:“你做不到。”
她不信。
自己打不过他也就算了,但他难道还能把沈重深的仙元毁了?
神魔大战那样的灭顶之灾也只是让神仙仙元破碎四散,江定生有什么本事销毁谁的仙元?
江定生好似看透她所思所想,嘴角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配上一袭白衣,恍惚间让人错觉他还是位翩翩君子。
裴鉴之回来时正看到这样一幅场景,一不小心被晃了眼,在入口处停住。
江定生掀起眼看过去,像是在对他笑。仙人双唇轻启,声音只够自己和韵清两个人听见:“你可以试试。”
韵清心一下子沉到底,看着手上不断冒血的伤口,惊恐来得后知后觉。
裴鉴之在远处没发觉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还以为江定生在跟自己说话,他没听到,快步走过去问:“你说什么?”
没等江定生扯谎,他先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刚一皱眉转头,就看到韵清掌心的伤口。
“怎么受伤了?”那伤口不小,看着就疼。
江定生在他背后跟韵清对视,无声笑了一下。
韵清如实说了一半:“施法要取血。”
裴鉴之看了看金光闪闪的树,又问:“取完了吗?”
“你应该问他。”韵清指向江定生。
裴鉴之看他。
江定生手一挥,韵清可怖的伤口瞬间愈合,一点痕迹没留下:“取完了。”
裴鉴之眯起眼睛。
不对劲。
他左右看看,两人都是没有什么表情。在裴鉴之眼里,这跟一脸苦大仇深没什么区别。
他把江定生拉到一边,小声盘问:“你为什么不早点给她疗愈伤口,很疼的!”
韵清不管他们,看着红枫树金光涌动。
江定生语气良善:“我刚准备替她疗伤,然后你回来了。”
裴鉴之不明白:“我回来怎么了?”我又不会拉住你不让疗伤。
江定生认真回答:“你一来,我就记不起别人了。”
裴鉴之接连后退两步,离他远点。
江定生显出一丝不悦,被他敏锐地捕捉到。
他心想:果然是装的。
“还要多久?”裴鉴之看着东栏雪,问。
江定生没有故意靠回去,往前走半步,距离刚刚好。他回答:“很快。”
确实很快,他话音刚落,那片金光忽然凝聚到一起,汇成一点,刺得裴鉴之睁不开眼。他刚抬手要挡,那点金光却朝韵清飞去,一眨眼不见踪影。下一秒,韵清方才受伤的那只手抽搐起来,疼痛难抵,她不堪折磨跪倒在地。
金光从掌心进入她体内,左冲右撞沿着经脉游走,像把刻刀在剔骨。韵清齿缝中渗出几声痛苦的呻吟。
裴鉴之立刻就去扶她。可韵清刚才受了江定生的威胁,哪里敢跟他拉扯,硬是忍着剧痛甩开了他。裴鉴之被推到一边,还不忘问:“你怎么样?……江定生,怎么回事?”
江定生十分满意韵清的行动,但不敢让裴鉴之看见。他仍旧冷着脸:“正常。等仙元融入她体内就好了。”
“这得多久?”裴鉴之真心担忧,“有没有什么缓解的办法?”
韵清彻底倒在地上,刚被打湿的泥土粘上她衣服,一侧脸颊也染到泥泞,额角鼻尖都是冷汗。
红枫树已经沉寂下来,原本浓郁的灵气也逐渐淡薄。
“江定生,你能不能,”裴鉴之暂时顾不上韵清,保住赤叶谷更迫在眉睫,“……能不能在赤叶谷周围设下一个结界?我师伯到这里恐怕还得再等几日……”
他不太好意思向江定生开口索要帮助,明明想的是自己处理后续事宜,到头来还得让他出手。江定生也说过,他的法力要留着接洽东栏雪。这么大一个法阵,消耗一定巨大,裴鉴之想,如果他不愿意,那我就……
“可以,”江定生打断他,“但是裴少主,你向师伯求助还欠出一份人情,按理说,我们的关系不如你们亲厚,是吧?”
裴鉴之不疑有他,一口承认:“是。”
“……”江定生有些头疼,他立刻又推翻自己刚才的话,改口道,“也不一定。”
裴鉴之不解皱眉。
江定生继续:“你现在承诺愿意跟我结为道侣,什么忙我都能帮,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样?”
算盘珠子打得韵清都冒着汗白了一眼。
裴鉴之握紧拳头:“不、怎、么、样!”
“你骗骗我也不肯?”江定生追问。
裴鉴之咬牙切齿:“废话少说!跟师伯一样,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往后你若需要我做什么……”
江定生油盐不进,微笑自如:“我需要你做我的道侣。”
裴鉴之忍无可忍,一拳挥过去,可惜技不如人,被笑面虎攥住手腕。
江定生趁他恼怒时头脑昏沉,出其不意抬起他的脸吻上去。
一触即分,就这点空当,他还舔了裴鉴之一口。
韵清冷眼旁观,痛得快要昏死过去。
江定生一手仍然拉住裴鉴之,另一只手迅速起诀,霎时天地寂静,一阵苍茫过后,结界如同一只晶莹的巨碗,把赤叶谷盖得严严实实。
裴鉴之分不清现在是该骂他还是谢他。
另一边,韵清的脸色终于好了些,呼吸逐渐平稳,良久,她撑起身。
“走了,神仙眷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