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逆：道纪之歌 第2章 微澜

栖霞镇的集市，向来是十里八乡最热闹的去处。

时近正午，长长的青石板街两旁早已被各式摊贩占满。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瓜果的清香、油炸点心的焦香，还有泥土和汗水混杂的、独属于人间烟火的气息。

李慕婉走在熙攘的人流中，眼中带着几分新奇与雀跃。她沉睡的岁月太久，即便苏醒后王林带她见过星河的壮丽，感受过仙家洞府的清幽，但这样鲜活、粗糙、充满生命力的市井景象，依旧让她觉得温暖而真实。

王林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玄色衣袍在色彩斑斓的人流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不显突兀，仿佛他周身自带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喧嚣隔绝在外，只留一方清净。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婉儿身上，余光和那浩瀚如海的神识，却如水银泻地，笼罩着整个集市，乃至整个栖霞镇，以及镇外更遥远的山川河流。

任何一个细微的灵气波动，一丝不寻常的目光注视，都逃不过他的感知。那缕来自星空深处的“虚无”波动，如同悬在心头的细针，让他不敢有丝毫放松。

“王娘子，来看看新到的云锦，这料子滑溜着呢，衬你的肤色！”布庄的老板娘热情地招呼。

婉儿停下脚步，指尖轻轻拂过那光滑的缎面，眼中流露出喜爱。她回头看了王林一眼，带着询问。

王林微微颔首。“喜欢便好。”

他并未多看那布料一眼，神识却已扫过布庄内外，确认无误。摊主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妇人，心思单纯，只为招揽生意。但他依旧暗中在婉儿触碰过的那匹布料上，留下了一道极微弱的护神印记。小心，总是无大错。

婉儿选了一匹月白色的云锦，又挑了几样颜色鲜亮的丝线，说是要给他绣个新的剑穗。王林默默付了钱，将东西收入袖里乾坤，动作自然。

两人继续前行。卖糖人的老汉手艺精湛，捏出的凤凰栩栩如生；卖灵草药材的摊主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自家药材的年份；几个半大孩子追逐打闹，差点撞到婉儿，被王林一个无形的气墙轻轻挡开，孩子们茫然四顾，又嘻嘻哈哈地跑远。

婉儿在一个卖各式奇巧玩物的小摊前驻足。摊子上摆着些木雕的机关小鸟、会自己打转的琉璃珠子，还有一些色彩斑斓、却毫无灵气波动的矿石。

“姑娘好眼力！”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眯着眼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石头，是来自天外陨星的碎屑，藏着星空的秘密呢！”

王林神识扫过，那些矿石只是些蕴含微量金属的普通陨铁，并无特异。他看向婉儿，见她正拿起一块巴掌大小、色泽深紫、表面有天然云纹的石头，仔细端详着，眼中有些困惑，又有些莫名的专注。

“这块石头……”婉儿轻声自语，“好像……有点不一样。”

王林目光一凝。在他的神识感知里，这就是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但婉儿的神情不似作伪。他不动声色，更仔细地探查过去。

一次，两次，三次。

依旧毫无所获。

就在他几乎要认定这只是婉儿的错觉时，他附着在石头表面的一缕神念，捕捉到了一种极其隐晦、几乎与石头本身材质融为一体的“痕迹”。那并非能量波动，也非阵法符文，更像是一种……历经无穷岁月、跨越了时空长河后留下的“印记”，冰冷、古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规则”感。若非他对婉儿相关的一切都报以最高级别的警惕，若非他修为已至化境，对规则的感知敏锐到极致，绝对无法察觉。

这感觉，与星空深处那“虚无”的波动，截然不同，却同样透着不凡。

“老板，这块石头怎么卖？”王林开口，声音平静。

老头见真有生意，立刻眉开眼笑：“客官好眼光！这可是小老儿压箱底的宝贝，看您诚心，十两银子！”

王林指尖弹出一小粒金瓜子，精准地落在摊主手中。“不用找了。”

摊主接过金子，咬了一下，顿时笑逐颜开，连连作揖。

王林拿起那块紫纹石，入手微沉，触感冰凉。他递给婉儿。“喜欢就拿着。”

婉儿接过石头，捧在手心，那股莫名的熟悉感似乎更清晰了些。她抬头对王林笑了笑，如春风拂过冰湖。“谢谢林哥。”

就在这时，王林的神识边缘，那丝“虚无”波动再次突兀地闪现！这一次，不再是遥远的星渊，而是出现在了天牛星的大气层之外，并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接近！

几乎同时，他感觉到手中刚刚接过找零的几枚铜钱上，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那紫纹石同源，却更加淡薄的“规则印记”！这铜钱，是摊主刚从一位贩卖山货的猎户那里收来的。

王林的心猛地一沉。

不是巧合。

那“虚无”的存在，是为了追踪这种带有“规则印记”的东西？还是说，这两种截然不同、一冷一热、一虚一实的“痕迹”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而婉儿，为何能先于他感应到那紫纹石的异常？

集市依旧喧嚣，阳光正好，但王林却感到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危机并非远在天边，它已经如同无声的潮水，漫延到了他们栖身的这片“净土”。

“林哥，你看这个泥人，像不像你？”婉儿在一个捏泥人的摊子前，拿起一个表情严肃、穿着玄色衣袍的小泥人，笑着朝他晃了晃，打断了他的思绪。

王林看着那个拙朴却颇有几分神似的泥人，再看看婉儿眼中难得一见的调皮笑意，心头的阴霾被冲淡了些许。他走上前，看着那手艺人灵巧的双手。

“老丈，照着她的样子，也捏一个。”

夕阳西下，集市渐渐散去。

王林和婉儿并肩走在回家的青石路上，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婉儿手中拿着那个照着王林样子捏的、表情严肃的小泥人，另一个眉眼弯弯、穿着月白裙衫的“她”，则被王林收入袖中。

她不时低头看看手中的泥人，又侧脸看看身旁沉默的王林，唇角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那塊紫纹石被她小心地用手帕包好，放在了怀里。

王林的神识依旧笼罩四野，比来时更加警惕。他确认了那猎户的住处，记下了那摊主和所有接触过那几枚铜钱的人的气息。任何可能的线索，他都不会放过。

回到小院，雷蛙和蚊兽凑上来，被王林一眼瞪了回去，乖乖趴在角落。

婉儿兴致很高，将买来的东西一一归置好，又把那块紫纹石放在窗台上，对着夕阳看了又看。

“这石头，有什么特别吗？”王林状似随意地问，递给她一杯温热的灵茶。

婉儿接过茶杯，双手捧着，目光依旧落在石头上，微微蹙眉：“我也说不好……就是觉得，它好像很古老，很孤独……里面，好像藏着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她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补充，“而且，拿着它的时候，心里会觉得……很安静。”

王林默然。婉儿的感觉，与他感知到的“规则印记”的冰冷古老，以及那“虚无”波动的死寂，似乎有某种微妙的对应。这绝非寻常。

是福是祸，眼下难以判断。但既然与婉儿有关，他便不能置之不理。

夜里，婉儿睡下后，王林独自坐在院中梅树下。

月光如水，洒满庭院。那株老梅在月色下姿态虬结，暗香浮动。

他指尖把玩着那几枚沾染了微弱“规则印记”的铜钱，神识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一遍又一遍地剖析着那几乎不可察的“痕迹”。这印记的层次极高，远超他目前所知的任何阵法或符文体系，更像是一种……宇宙基础法则自然沉淀留下的“年轮”或者“道痕”。

而星空深处那股“虚无”的波动，给他的感觉，则更像是这种“道痕”的对立面，是专门为了“抹除”这类痕迹而存在的。

难道，这宇宙中，存在着某种定期“清理”古老“道痕”的机制？而自己和婉儿的出现，特别是婉儿能感知甚至吸引这些“道痕”的特质，触发了这种清理机制？

这个推测让王林目光锐利如刀。

若真如此，那么他们面对的，将不是某个具体的敌人，而是一种近乎“天劫”的、冰冷无情的宇宙法则本身。

他抬头望向璀璨的星河，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落在了那波动传来的方向。

无论是什么，若要伤害婉儿，他便逆了这天，改了这道，又如何？

他翻手取出那枚血色玉简，正是日间司徒南传来之物。神识沉入，里面是司徒南收集到的、关于近期多个星域出现“生灵寂灭”事件的更详细记录，以及一个模糊的星图坐标，指向事件发生最频繁的区域。

司徒南在信息末尾留下了一句带着担忧的询问：“王林，近来可好？婉儿姑娘安否？诸天似有异动，万事小心。”

王林沉吟片刻，指尖凝聚灵光，在玉简中留下回讯：“安好，勿念。异动已知，自有分寸。继续留意类似事件，特别是涉及‘规则扭曲’或‘痕迹抹除’的迹象，随时告知。”

他必须掌握更多的信息。被动防御，绝非他的风格。

发送完讯息，他收起玉简，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内。婉儿睡得正熟，呼吸平稳，嘴角带着一丝恬静的笑意，对窗外即将掀起的风雨，一无所知。

王林轻轻抬手，院中无形的禁制光芒微闪，又悄然隐去。他布下的守护，不仅仅是针对有形的攻击，更开始尝试融入他对那种“规则印记”和“虚无波动”的初步理解，进行针对性的加固。

夜还很长。

王林就这般静坐在梅树下，如同亘古存在的礁石，守护着屋内那片温暖的宁静。他的身影在月下显得格外孤寂，却又无比坚定。

风雨欲来，而他，已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