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即墨瓷如此阴晴不定,势必会对她做一点有违公序良俗的坏事,可是他却在之后挥挥手,让她离开了。
长鱼浸荼不太懂他的意思,夜里的接触让她觉得他没有上次那么可怕了,虽然依旧难以捉摸。
转身时看见他眸底浓郁的情绪,她有一瞬间竟发觉自己心底的怜意在作祟。即墨瓷,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换句话说,他真的是一个他们口中酷爱杀人,冷郁莫测的暴君么。
长鱼浸荼揣着下巴,坐在阶前,她仰头望了望月亮。月亮的圆缺,或许它自己也不知道吧。一个人的品性如何,或许只有自己真正接触了,才能明白。
自从长鱼浸荼从龙华殿无恙回来,宫中上下便都开始议论起来。他们都说,长鱼家的大小姐媚惑君王,手段了得。虽然不知道是谁这样开始起头传的,不过长鱼浸荼也不在意,毕竟这谣传某种程度上也算肯定了她的美貌。
她还蛮高兴的,毕竟现在的她,也算有钱,有颜,有房,有车,如果放到现代,妥妥人生赢家欸,除了没有喜欢的人。
不过,于长鱼浸荼,爱情这东西确实不大有用,她甚至觉得麻烦的不行。
从那晚后,宫里其他妃嫔好像被长鱼浸荼鼓励到了,一个个又起了心,可是又都被一一惩处而归。长鱼浸荼不知道她们哪里做错了,或者其他什么原因。
长鱼浸荼还听说,长鱼音玫也去了龙华殿,不过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在即墨瓷面前,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这些都是她身边的宫人告诉长鱼浸荼的,长鱼浸荼听完没觉得怎么,只是略略摇头,暗叹这妹子指定又在人面前犯了蠢。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很多天了。长鱼浸荼觉得时间明明过的很慢,可是又好似过的很快。她已经很久没有那种茫然的感觉了,可能是由于虚度人生时,顺便把这些都忘了吧。
不过,长鱼浸荼唯一没有忘记的,就是二十一世纪的家人。她想他们,特别想,特别想。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已经将自己失踪的事遗忘了。长鱼浸荼对着月亮,本想祝他们身体健康,开心快乐,可是她又没有这么做了。
因为没有她的话,他们应该是快乐的,开心的。
不想这个了,长鱼浸荼将脸上的湿润抹去,吸了吸鼻子,只觉鼻子有点塞。没想到来了这里,还是逃不过鼻炎。
真倒霉啊,长鱼浸荼叹气。
该睡觉了,她也困了。
龙华殿的檐角将月色分出了缝隙,即墨瓷站在阶前,神色沉郁。这个月,已经是第十批了,他开始后悔之前的所作所为。
将他们的野心都招了来。
或许,他应该更强硬一些。
他们都想要他的命,他知道。只是这次送进来的这批人,他暂时没发现有异样的。是她们隐匿心思,还是真心侍奉,即墨瓷只道日后再看。
“陛下,有新折呈上。”
茯安在他身后,恭敬道。
茯安等了一会儿,却听青年道:
“……摆驾神禹殿。”
茯安垂首应下,指尖微拢了拢袖角,脚步轻缓地退至廊下。檐外风过,吹得阶前兰草叶尖轻颤,他却未多瞧一眼,只默数着路径。
又到这一天了。
茯安低着头,跟在即墨瓷身后。
进了神禹殿,即墨瓷挥手便换了一身玄袍,他额间一点朱砂,好似落入凡尘的神。他径直走向白雾茫茫的殿中心,那里的邪色灵印正绕着细细的圈子等着他。
即墨瓷一步一步走近它,一股草木的清香逐渐包裹住他。
即墨瓷渐渐淹没在了灵印中心。
白雾如乳,漫过玄袍的衣袂时,竟似被那布料吸噬般,泛起极淡的墨色涟漪。额间那一点朱砂在雾中愈发鲜明,像雪地里燃着的一点火星,偏又静得没有半分温度。
他每走一步,脚下便漫开一圈细碎的青纹,是灵印感应到气息后自发浮现的脉络。那些纹路顺着他的靴底攀援,竟与他袖中暗绣的草木图腾隐隐相合。草木清香愈发浓郁,初时是春山新茶的淡雅,渐渐掺了些陈年柏子的沉郁,到后来,竟有几分像药草经火烘焙后的微苦,缠在鼻尖,挥之不去。
灵印绕圈的速度慢了下来,邪色光晕忽明忽暗,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畏惧。
待他走到圈子中央,那光晕猛地一缩,竟化作一道细如游丝的墨线,直直缠上他的手腕。
即墨瓷垂眸看那墨线,指尖微抬,没去挣,只任由它顺着手臂往上爬。
雾色瞬间翻涌,将他从头到脚裹得严实,唯有额间朱砂,还在雾中亮着一点红,像被浓雾困住的星子。
墨线缠至肘间时,忽尔化作细碎的光点炸开,白雾里骤然浮起无数半透明的虚影,是些模糊的草木轮廓,有初生的兰芽,有枯败的松针,甚至有被风卷着的柳花,都朝着他心口的方向聚来。
即墨瓷睫毛微颤,玄袍下的手不自觉攥紧。
那草木清香已浓得化不开,苦意里竟渗出丝极淡的甜,像极了幼时在药圃里偷尝过的蜜渍甘草。
他能感觉到灵印的气息正顺着毛孔往里钻,时而凉得像浸在冰泉里,时而又烫得似贴着火炭。
他额间的朱砂忽明忽暗,连带着眼前的白雾都泛起了红影。
“倒是比从前……沉得住气。”
一个极轻的声音忽然在雾里响起,不男不女,像是风擦过空谷石缝。
即墨瓷眼皮未抬,只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冷哼:“托你的福。”
话音落,缠在他身上的虚影猛地一滞,随即更凶地往他骨血里钻。白雾翻得像沸了的水,他玄袍的衣摆被无形的力掀起,露出腰间悬着的一枚玉牌,玉牌上刻着的“禹”字忽尔亮起青光,竟将那些虚影逼退了半分。
“这东西……”那声音带上了点诧异,“倒是没想到,她会给你戴着。”
即墨瓷终于抬眼,眸光在雾中亮得惊人,额间朱砂红得似要滴下来。
“你识得它?”
话音刚落,灵印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白雾瞬间褪成墨色,将他彻底吞没。那草木香也骤然消失,只剩刺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往心口涌去…………
茯安候在殿外,不知过了多久,殿门终于缓缓敞开。
即墨瓷从里面出来,好似鬼修一般,他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浑噩的双眸适才多了点颜色。
茯安心头一紧,忙趋步上前,却在三步外顿住了脚。他见即墨瓷玄袍下摆沾着些若有若无的银白粉末,是殿内灵印外围萦绕的雾屑,而额间的朱砂,比先前更淡了几分,衬得脸色愈发苍白,连唇色都近乎透明。
“陛下……”茯安声音压得极低,怕惊扰了刚从灵印中出来的人,“可要回寝殿歇息?小厨房温着水合羹。”
即墨瓷闻言,缓缓转眸看他。
那双方才还浑噩的眼,此刻虽有了些神采,却像蒙着一层薄冰,瞧不出情绪。他沉默片刻,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微哑,带着些草木清气混着的冷意,
“不必传羹了。去取些安神香来。”
说罢,他不再看茯安,径自沿着白玉阶往下走。
玄袍在月光下曳出浅淡的影,每一步都轻得像踩在云絮上,却又让候在一旁的茯安,莫名觉得沉得发慌。
“陛下......”
茯安忙跟在他身后,下了阶。
“朕无碍。”
即墨瓷哑着嗓子,平声道。
茯安只好忍住情绪,“是,奴婢知错。”
即墨瓷在阶下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撑直了肩。
在茯安担心的眼神中,他直声道,“看什么,朕还死不了!”
茯安摇头,一时又点头,忙不迭道,“奴婢……奴婢失言了,陛下,夜里风凉,奴婢侍您回去。”
即墨瓷“嗯”了一声。
夜风卷着廊下宫灯的光晕,在阶下投出长短不一的影。即墨瓷站在那里,玄色常服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又沉沉落下,像未展的墨卷。
他方才俯身时,肩线其实微微垮着,此刻撑直了,倒显出几分刻意的挺拔,只是鬓角那缕被夜露打湿的发丝,仍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倦。
茯安在一旁看得心头发紧。方才陛下眼神沉得像潭深水,他虽不敢多瞧,却也瞥见陛下指尖在袖中攥了攥。这会儿又听陛下斥“死不了”,哪里还敢接话,只把手里的素面披风往前递了递,声音放得更轻:“陛下说的是。只是这风往骨头缝里钻,披上些稳妥。”
即墨瓷没看那披风,抬脚往回走,步调却比来时慢了些。
走了两步,他忽然停住,侧头看向宫墙拐角,一株老槐树的枝桠在风里轻晃。
他默了默,才淡淡道:“你不必担心朕,朕会活很长时间的。”
茯安忽地一愣,随即道“奴婢晓得”。
见陛下已迈开步子,背影在灯影里忽明忽暗,茯安赶紧把披风搭在手臂上跟上了前面。
夜色溶溶,宫灯悬在廊下,晕得满庭暖黄。
应她们之邀,长鱼浸荼穿上新制的月白绫裙过来捧场。
有风经过,她的裙摆扫过石凳,簌簌轻响。
看着一旁的妃子才人们投壶,箭簇撞在壶口上的脆声不断。
长鱼浸荼只托着腮,眼瞧着那支竹箭被一女子拈在指尖,描金的箭尾晃了晃,轻飘飘落进壶中时,周遭响起一片笑语。
长鱼浸荼也跟着弯了弯唇,只是笑意没到眼底。
目光掠过庭中摇摇曳曳的烛火,她忽然就想起家里阳台上那盏凉丝丝的小夜灯,想起空调出风口吹得人发懒的冷风,连手机连不上wifi时那点小小的烦躁,此刻都成了挠心的念想。
她正怔着,身侧的宫女轻推了推她:“娘娘,方才淑嫔娘娘问您要不要试试呢。”浸荼猛地回神,见淑嫔正笑盈盈望过来,忙起身福了福:“臣妾手笨,怕扰了娘娘们的兴致。”
退坐回去时,长鱼浸荼无意识的摩挲着裙上的莲纹。
宫灯明明灭灭,映得那些花瓣像要活过来,可她心里却空落落的。
“哟,瑾才人这是怕了吧?”
说话的是秋才人,正捻着支竹箭笑,眼尾挑得老高,“瞧着斯斯文文,莫不是连弓都没碰过?”
周遭瞬间静了静,几道目光落在浸荼身上。
长鱼浸荼本不想惹事,可这人话里的轻慢像根细刺,扎得人不舒服。咬了咬唇,她索性站起身,接过宫女递来的竹箭。箭杆凉滑,她连姿势都摆得生疏,惹得秋时楹嗤笑一声。
“试试就试试。”
长鱼浸荼慢声低道,抬手时竟有些发颤。
她哪会投壶,只凭着方才看旁人的模样,闭着眼往前一送。
竹箭离手的瞬间,长鱼浸荼心里已暗叫不好,正想认栽,却听“叮”一声脆响——那箭竟不偏不倚,稳稳落进了丈外的壶中。
满庭俱寂。
秋才人的笑僵在脸上,连淑嫔都挑了挑眉。长鱼浸荼自己也愣了,低头看了看空着的手,忽然想笑。
这哪是本事,分明是踩了狗屎运,怕不是家里的空调外机在天上帮她偏了偏箭锋。
不过还好,这也算一种本事呢!
长鱼浸荼心里正高兴呢,没察觉到周围竟无一人再说话。身后忽然覆来一片阴影,带着玄色衣袍上淡淡的龙涎香。长鱼浸荼刚想扭头,就听即墨瓷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投得不错,想要什么赏赐?”
长鱼浸荼本就困得眼皮打架,方才投壶又耗了点神,脑子昏昏沉沉的,几乎是下意识便嘟囔:“我只想睡觉……”后半句“赏赐就不必了”还噎在喉咙里,身前的人却猛地直起身,“当朕没说。”
长鱼浸荼一个激灵,困意瞬间飞了大半。
她茫然抬头,撞进即墨瓷沉得发黑的眼,那眼神里竟还带着点被冒犯的愠怒。
她不由张了张嘴,只觉满肚子委屈没处说。她不过是想补个觉,怎么他了!
这陛下的脑回路,是被宫灯照得短路了不成?
周遭的呼吸都停了几分,连秋才人都缩了缩脖子,显然没料到会是这光景。长鱼浸荼僵在原地,只觉得夜风忽然凉了许多,许多!
浸荼一时站在原地,也不敢动弹,指尖无意识绞着裙角。廊下宫灯的光落在即墨瓷眉骨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衬得他下颌线愈发冷硬。
不过她实在想不通,一句“想睡觉”难不成都在他这里有忌讳。
“陛下……”
她想问清楚,话没说完,就见即墨瓷转过脸,目光扫过周遭噤若寒蝉的妃嫔,最终又落回她身上,语气沉极:“众目睽睽之下,竟说此等轻佻言语。”
长鱼浸荼更懵了。
睡觉算轻佻?她上辈子熬夜赶工作时,恨不得把“我要睡觉”刻在脑门上,也没人说她轻佻啊。
长鱼浸荼正想辩解,却见他忽然俯身,凑得极近,龙涎香混着夜露的凉气扑在她耳畔,“还是说,你觉得朕的赏赐,还不如一场觉值钱?”
这话说得带了点咬牙的意味,浸荼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许是误会了。
她那句“只想睡觉”,在他听来,竟是嫌赏赐麻烦,或是拿睡觉跟他的赏赐相较?
这她可不敢!!长鱼浸荼想到此慌忙摆手,脸都白了好多。
“臣……臣妾绝无此意!臣妾只是……只是实在太困了,口不择言,绝没有轻慢陛下赏赐的意思!”她看着他,弱弱举起手指,“陛下,我若有此意,天打雷劈啊!”
即墨瓷没说话,夜风里停了一抹她身上的茉香,混着他衣裳上的龙涎香,竟不觉得冲。见她方才懵懵懂懂辩解的样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兽,即墨瓷眼底绷着的冷意,不知不觉就松了些。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直起身道:“既困了,便回寝殿吧。”
看他眼神太过薄淡,长鱼浸荼连忙点头如捣蒜,趁着他转身的空档,几乎是逃也似的往自己住处走。
夜风拂过,长鱼浸荼才发现后背竟沁出了薄汗。
方才……好险。
她深觉道。
互不了解的俩小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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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投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