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暮冬时节,天气虽寒但阳光明媚,东扬王刘谦大婚。
林溪身披大红嫁衣,毫无表情的脸上尽是悲戚,在林家处境艰难举步维艰,或许前路暗淡再入绝境,若替嫁被人察觉便是罪犯欺君,无论是满门抄斩,还是祸延九族,她们母女二人皆是葬品,小小庶女当真便无路可走了?
“小姐,你还好吗?”轿外传来玲珑的声音。
三个月前林宅后院,林溪冷着脸,“林大人,我娘心善好欺,你已哄骗多年,我早知道你会对我下手,如今把话摊开也好,你说呢?”
林怀山坐在桌前,手中正端着下人刚送上来的新茶,茶盖荡开浮沫,冷声开口,“你要三万贯?可知三万贯能买多少死士?”
林溪脸上满是嘲讽,“我不知,也不想知,我只知道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三万贯换你女儿后半生的荣华,不划算吗?”
“放肆!”刚踏进院门的女子闻言立刻上前,抓住她单薄的手臂,厉声呵斥,“让你替嫁是福气,休要得寸进尺!”
她嫌恶的甩开那涂着赤红指甲的手腕,“是吗?既获其利,犹饰其词,还是你觉得自己不值?”
“你!”刚扬起的手被林怀山喝退,林奕气恼,抬起脚踹向一旁的侍女玲珑。
“还有何求,一并讲来。”下人双手奉上闪着火光的琉璃烟斗,红光跳动似那阴差手中引路的鬼火。
“将我娘亲迁至西苑,厚养善待延医用药,除了那三万贯我还要丰厚的嫁妆。”她扯了扯被风咬住的衣袂,望着被林奕摔坏的玉镯,“想必林大小姐当知,这是给你的体面。”
“这二小姐当真是没见过世面”柳如凤房里的赵嬷嬷啐了口唾沫,“借此索价无厌,一点颜面都不要了。”她故意将铜盆里的凤仙花汁泼在一旁蒲草上。
林溪低头看着被溅上的暗红,扯出一丝冷笑,“最后,我要她的奴籍文书和几味寻常药材,想必林大人定会应允。”
玲珑正匍匐着捡起碎镯,锋利的翡翠豁口割破掌心,乍听林溪之言,立即双膝跪倒,“奴婢多谢二小姐,多谢二小姐,奴婢愿意,愿意。”
“你休想!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无论我的物件还是人,你都休想染指一分!”林奕豁然转身,用脚踩住玲珑的手,碎玉嵌入手掌,鲜红的血顿时涌出,染红青砖。
林怀山低沉的声音传来,脸上露出难得的慈蔼之色,“准了。”
“爹爹!”林奕的双唇被气得微微发抖,“你怎可许她!她不过是个庶出的贱种!她凭什么!她不配!”
柳如凤从房中走出,将她拉到身侧,“奕儿,别胡闹,不可对你爹无理。”
“你所求之事我都可以答应,只是,你最好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若是让我知道你不仅毫无价值,还拖累我林家,可不要怪爹爹心黑手狠。”那抹和善骤然褪去,笑容背后藏着威胁。
林溪抬起头迎上林怀山阴贽的眼神,“林大人何时有过菩萨心肠?”
随即转头走到林奕跟前,“姐姐,不对,是妹妹才对,那就祝你早日达成心愿登临妃位,为林家带来无上荣耀,只不过……哼”眼神中的轻蔑和嘴角的讥笑尽落林奕眼中。
“你竟敢……”
“奕儿,听话,你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何必跟卑贱的丫头置气。”
漪阑院的青竹帘半卷,漏进几缕斜阳,“你来了。”落雁笑吟吟的站在院中,自得知林溪要出嫁心里很是替她高兴。
林溪拂开额前碎发,扯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落姐姐,我明天就要走了,临行前来看看你。”
“这位九殿下真是个有福之人,能娶到我们林家的大美人。”她牵着她的手坐下。
林溪咧嘴,“我此去祸福吉凶还是未知,香兰院要请姐姐多加照顾,若有机会该早做打算,后半生莫要埋在这里。”
夕阳没过琴架,她的尾指勾动琴弦,“一介风尘早已不在意这贱命一条,你以为我不想走吗?又能往何处去?以你爹手中的权势,恐怕……” 铮的一声少商弦断裂,声音尖锐突兀,指尖渗出血印。
“姐姐别难过,我愿意帮你。”她将备好的药塞进落雁怀里。
“这药香沁人心脾,当真好闻的紧。”冷风袭来,打了个转就猛地窜出去,落雁打了个寒颤,不住轻咳。
林溪拈起一枚红色瓷瓶,“这药丸以红景天为君,佐了西域梦露花,能缓你夜半骨痛,可治喘症。”
落雁双手接过,“难为你这个时候你还为我操心,这么珍贵的药材你事从哪儿寻来的?”
“这是我索要的嫁妆,就算他寻遍库房也要给我,还有这些,都是平常能用上的。”
“对了,你可曾见过一种狼首图腾样式,那双眼透着绿色幽光,看得我好生心慌。”思及此她有些后怕的抚上胸口。
“姐姐是从何处见到的?”她沉思片刻,“多年前我好像在一个陌生男子手腕上见过一次,有些模糊。”她蘸着茶汤在案上画出异兽纹样。
“嗯,就是它。”落雁点头瞳孔骤缩,“那狼首獠牙处多出条蛇形纹。”
“姐姐可听过狼噬之刑?我在书中看到过东晋匈奴主将私通外敌者,用此印烙断心脉,那刑具上便是这个纹样,残忍至极。”
“算了,太吓人了,横竖这些都与咱们无关。”她从发间拔下一枚流苏坠金钗插到林溪头上,“明日我不便相送,做姐姐的也没什么贵重之物,这是我从胡商手里挑的,权当贺礼,望你别嫌弃才好。”
刘谦跪在御前,玄铁剑横陈膝头,“北辰,你母妃前日还念叨你的旧疾。”
“儿臣的枪伤已无大碍。”他突然撩开袖口,露出小臂狰狞疤痕,“倒是父皇可记得,旧日猎鹿之时,您曾教过我辨鹿踪?雄鹿踏雪留梅,雌鹿行处生苔,如今这朝堂,倒分不清是鹿是苔了。”
文帝抚摸他幼时伤口,将衣袖重新系好,“你戍边多年远离朝堂,殊不知内患更甚于外患,皇子娶亲固权为重,林怀山虽有错但不至死,他手里的权力日后将成为你的助力。”
“父皇,儿臣离开多年,但初心仍在,儿臣只愿分忧,从未想过分权。”他将玄铁剑奉上,“此剑是战场所得,剑柄有狼首徽记,当是北魏皇室之物,特奉于父皇。”
文帝单手接过,目光留在图腾上,“做人如狼,你已具备出色的狩猎能力,但也要明白,狼是适应能力非常强的群居动物,它不挑食才得已拓宽自己的生存空间,尔当如是。”
刘谦垂眸,“是,儿臣明白了。”
殿外忽起环佩清响,沈清月捧着药匣碎步入内,“臣女沈清月特呈天山雪莲,为宁淑妃调理凤体。”
抬头瞬间四目相对,青涩稚嫩的脸上浮起一丝羞涩,发间步摇坠着的玉蝉轻颤,正是七岁那年刘谦从太液池底为她捞起的玩物。
文帝瞥见药匣上伎乐暗纹,那是北魏羌族独有的样式,“北辰,她是光禄大夫沈重威之女沈清月,自己去求了皇后愿意嫁与你……为妾,朕也不好驳了皇后面子,你就一并娶回去吧。”
“父皇不可。”刘谦伸手抵住药匣,“多谢姑娘厚爱,我从未想过纳妾,还望姑娘早做筹算。”
刘义隆接过木匣,放在他手上,“北辰,可还记得八岁时你曾落水替她拾回玉蝉,她那时便……”
“父皇,当年推我入水的宦官,尸骨还埋在太液池东岸柳树下。”他指向玉蝉,“此物乃顺手而得,纯属偶然。”
“谦哥”沈清月前行两步突然出言,“你难道忘了我是谁吗?我们小时候还……”
“姑娘慎言。”他骤然打断,“父皇,儿臣不喜这蝉,看着光鲜,肚里早被蛀空了。”
沈清月粉面涨红,低垂粉颈,双手用力的撕扯着裙前丝带,“北辰,说起来这沈家当初也是为朝廷社稷尽过心力的,如今这份情你替朕还了吧。”
“这…”看向文帝不容拒绝的眼神,他突然轻笑,“也罢,即是如此,那儿臣便再多娶一位吧,是潇湘馆的琵琶圣手夏蔓春,她一曲折戟吟能令战马垂泪,如此妙人,当配金丝笼。”
“什么?!”文帝拧眉立目,“当朝皇子却要纳妓,可知御史台明日会如何参你?”
“父皇当年为保母妃,也曾纳罪臣之女为侍妾”刘谦突然跪直,“儿臣不敢与您比肩,只是儿臣所娶之人总得有一位是心头所好吧。”
宁静半晌,文帝坐回案前,“拟旨,东扬王纳潇湘馆夏蔓春为妾,沈氏女为侧室,同日迎娶,交祠部承办。”
大殿外沈清月紧紧跟在刘谦身后,扯住他披风一角,“谦哥哥,那日你练箭差点射中我,彼时你对我的关心,今日你竟都忘了吗?我是沈清月,那个着黄裙拿贡果给你吃的沈清月!”
他挥开她的手,“儿时之事久远,我早已遗忘,沈姑娘出身高门,想要什么夫婿没有,又何必执着刘谦一人。”
风雪骤急,吹的人面颊生疼,“清月只想与自己所喜之人相守,这也有错吗?”她望着远去的背影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