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山指节叩案几,林东跪在青砖地上复命“回禀老爷,二小姐说东扬王濒死,活不过寒露。”
“噢?消息可真?”林怀山面露喜色,从椅子上霍然起身,长袖将茶碗带起,落地稀碎。
“二小姐亲口所讲,属下曾闻到那股尸臭般的气味,确为腐肉,那日夜里亲眼见骓风堂运出带脓血的绷带和血水。”
“这丫头的心思向来难猜,不可轻信。”他拿起烟斗,拇指压实烟丝,凑近烛火,轻雾升腾,“宫中太医的口风自有人送出,你继续潜伏在穆王府,务必要查出实情才好。”
“老爷,想再入王府并非易事,那里守卫森严,处处暗哨,小的这次得手也是因为东扬王重伤,趁乱才摸进去的,恐怕下次就没这么容易了。”
“就无其他线索了?”林怀山把玩着一尊几近透明的小巧玉佛,食指上的疤痕尤为醒目。
“属下彻夜蹲守,发现出入王府的只有两拨人,其中自有太医,另一位是城中大夫,小的即刻去探。”林东尚未起身便听到脚步声响,楠木门被人重重推开,柳如凤鬓发散乱地冲进来。
“老爷!奕儿在宫里被潘贵妃罚跪抄什么藏经……”她紧紧攥住丈夫衣袖,“她从小到大可从未吃过这样的苦,我真是没法活了。”
“你先退下,稍后去趟沈家,给沈大人带个话,不妨让沈家女儿借机打听一番,确认真假。”
林东退出后,林怀山甩开她的手,“当着下人的面,你就丝毫没有些当家主母的稳重吗?遇到子女之事便心急火燎的,”他将烟斗甩出老远,“我一早就说过进宫首要忍字当头!”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吓得柳如凤直缩脖子,“惹谁不好偏要去惹贵妃,潘氏虽是寒门出身,但她深受皇上宠爱,风头正劲,避之不及她还迎上去,这个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
“无论如何她都是你的女儿,她只身进宫伴驾为的事谁?还不是想你这个位高权重的爹助力?前年中秋她咳血你不管,如今进宫受了欺负你又……”柳如凤抬起长袖拭泪,把自己重重的摔进木椅。
林怀山闭眼揉着眉心,好半晌重重的叹气声忽起,从暗格里取出一只翡翠药瓶,“让李嬷嬷送这丹参羊脂膏进宫,最是清淤去疤。”
柳如凤泪眼朦胧地抬头接过,却见丈夫背过身去,“传话给奕儿,腊八节赏梅宴上,潘贵妃最爱红梅香。”
秋虫在檐上嗡嗡叫唤,“娘,娘,你要去哪儿,等等我!”林溪惊醒时额前已有细汗,梦中的林婉清要她好好活着,她的笑像隔了层雾气般朦胧,手指轻点她眉心时化作青烟消散。
她随即起身赤脚扑向书案,端起信笺仔细凝视,信纸不像新的,信中说天气晴好,每天能晒太阳暖身,可除了今日,何来的冬日暖阳?
林溪正提着新制的药往骓风堂走,前方梧桐树下倏然晃出一抹身影,沈清月绞着帕子在原地转圈,“见过姐姐。”这声称呼像隔夜的蜜饯甜得发腻,似夹着酸臭。
光晕从叶间撒下来,落在她袖口金线上,晃得人眼晕,“有话就说,我可当不起这称呼。”
“如果妹妹没猜错的话,您这是要往骓风堂去?”她亲密的贴上来,想去拉林溪的手。
她像躲苍蝇般立刻侧移两步,“关你何事?”多一个字也是不肯说的。
“前日夜里我听到外人的声音,是不是王爷他受伤了?他还好吗?”从骓风堂被挡出来后,她已经在此侯了两个时辰。
沈清月退后半步,面露凄苦之色,“你我同侍一夫,妾忧心王爷伤势,求姐姐告知。”
“忧心到在此蹲守?”她忽地前进一步“莫要挡路。”
沈清月耳坠上的东珠微晃,突然抓住她药箱系带,“姐姐莫不是还在为清月之前的不懂事怪罪?王爷已经出面,妾就算再任性也懂分寸,日后再不会忤逆姐姐了,还请姐姐垂怜。”细指微红,倒透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着急。
“这是两码事,你这么急切的想知道王爷的情况,是出自真心?还是另有所图?”
“王妃可还记得,妾是跪在皇后面前主动求嫁的,又岂会存半分害他之心?”
“那可未必,仁心这东西实难分辨,不知月夫人可愿剖开肚腹让我一观?”甜美的笑容配着恶毒言语,沈清月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哼!我旧知道你嘴巴上随便说说的。”她绕过挡路的人。
“我愿意!只要王妃愿如实相告。”她的手再次仅仅攀上林溪手臂。
她略有嫌恶的推开,双眸骤抬,目光凌冽,看得沈清月不自觉后退“好,我便信你一次,与其听我说,不如自己瞧。”
骓风堂的药气混着血腥味飘出来时,熏得沈清月绊到了门槛。
“王爷……”她扑向床榻,触及刘谦冰凉的手腕时猛地僵住,看着他面如死灰的脸,“王爷,日前还好好的,怎地,怎的刚出门就伤的这么重,你醒醒,我是清月来看你了。”
她伸手摸上他的脸,顺势探向颈间,最后停在鼻下,咕咚一声她猝然摔坐在地,似是受了惊吓,嘴里不住的呢喃“不,不可能,怎会如此?王妃,王爷他是真的,真的薨……”
“既是亲眼所见,又何需再问他人。”她甩出染血的绷带“其实你倒也不必如此,人活一世早晚有这一日,任谁都没有例外。”
她双手紧紧扯住林溪衣袖,泪从脸颊滴落。“你,你,怎地如此狠心,好歹他也是你的夫君,你居然这般冷血无情。”
“你倒是有情,又能如何,你能救吗?”林溪嘴角似有一丝讥笑。“送她回去。”转头用眼神示意夜影。
净过手后她再次搭上那似有若无的腕脉,“那边那个家伙怎样了?可还正常?”
“小姐,他倒是没什么,就是呓语不断,咱们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玲珑把水点在桑陌干瘪的唇上。
“不能再延误了,祛毒要紧。忠叔,我不知他日后会不会醒,一定不排除这个可能,所以,你们要有心里准备。”
“王妃,您这是何意?”刘忠长满老茧的手突然握住洛雨受伤的手臂,引得他一阵痛楚。
“今日去毒需逆行经脉,看眼前的情形,后果并不乐观。”
还没一炷香的功夫,夜影的身影再次晃入阁中,“属下去跟了,确如王妃所料,在沈家捎进的衣料里发现了这个。”
林溪并没有去接,倒是洛雨手快,一把夺过来,“混账,沈家竟然是内鬼,我这便去找他算账!”
“站住。等他真死了再去不迟。”
沈清月攥着染血绷带奔过游廊时,腕间玉镯磕在朱漆柱上。
她想起儿时差点射中自己的那个男孩,原来替她拾取太液池中玉佩的他并非自己的良人,可是那日他扶起坠马的自己却是那般温柔体贴,明朗的俊容在就是在那时令她砰然心动的,胸口突然揪痛让她急喘。
瞧着碎地的玉镯是及笄那年父亲所赠,她不知沈家到底与穆王府有何过节,她不敢问,“夫人,夫人!”丫鬟金锁的声音由远而近。
文帝正在翻阅奏折,双手徒然顿在空中,“什么?北辰真的命若悬丝了吗?”
刘义隆跌坐在龙椅上,“你们这群废物,连朕的儿子都救不了,还忝居太医署高位,要你们有何用,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臣等无能。箭木毒乃剧毒之首,此毒的霸道之处在于能够麻痹人的心脉,况且已入奇经八脉,除非……”
“除非什么?你们太医院养着上百御医,天下国手皆在此,竟凑不出一副解毒良方?”
“陛下,魏、杨两位是解毒圣手,只是他二人皆不在都城,臣罪该万死,请陛下息怒。”许张两位太医连忙磕头。
“偏偏是此时不在?究竟是谁下的手?”右手重锤案几发出巨响,吓得两人噤若寒蝉。
康乾捧来败火的茉莉花茶,“陛下保重龙体,不妨先着人去调查东扬王冒死带回来的消息。”
“派朕的御前亲卫去查,就算掀翻盱眙城也务必查出是谁!从鲁阳仓到马头驿,一粒米都少不得。”帝王铁青的脸色带着愤怒,含着心痛。
“陛下圣明,只是军粮案牵涉兵部与户部,尚书令又是王爷姻亲,想必查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康乾再次低声插话。
刘善庭突然重重叩首“陛下,老臣以为王爷的伤当用虎狼之药,以三钱砒霜配蛇麻子,或可……”
“你要毒杀朕的皇子?”他骤然掀翻菊花茶盏。
康乾立刻弯腰去拾地上残片,趁文帝不备时将军粮押运簿摆在最上头“陛下,赎老奴多嘴,王爷吉人天相,定能等到真凶伏诛那日,还望陛下莫要过于忧心。”
文帝看着着刘谦儿时抓周的剑符愁眉不展,康乾的影子正挡在案头那摞弹劾东扬王的奏章上,折中所参正是鲁阳军饷遗失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