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煦尝试去打开门,但是失败了。这是道单向锁,已经从外面锁紧,里面的人轻易没办法打开。
周围暗乎乎的,小莲一个人抱着阿贝贝站在台阶下,四处看了看,有些害怕,朝他伸出手。
“爸爸……”
他回过头,下去重新将她抱进怀里。
迟意将东西搬到了出口附近,走过来问他:“出了什么事?”
山上信号原本不好,封闭的地下更是如此。何云煦很快发现向外界求助行不通,把手机收起来,声音带着歉意,淡淡道:“我下来捡东西,门不知道怎么回事关上了。抱歉,是我的错。”
迟意点头,柔声说:“没事的,小山发现我们不见了,很快会找来的。”
地库里摆着许多褪色积灰的神像,迟意从角落里拖出来两个圆座摆好,然后坐下,对他说:“先坐着休息一下吧,很快就能出去的。”
道观毕竟那么小,陈山青很快能找到这里,她并不担心。
地库很宽敞,灯只照亮了入口这一点点地方,何云煦不得已只能她身旁坐下。
空气里全是久不见阳光的潮湿和霉菌孢子的气味,小莲趴在他肩膀用力地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何云煦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脸色有些难看,他自己待在哪儿都行,但是孩子不一样的。
小莲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四处乱飘,她怕黑,但是又有些兴奋,觉得这里很好玩。
她凑到他耳边,用自己熟悉的语言问:“爸爸,我们是不是被关在这里了?”
何云煦摇了摇头,将她按回怀里,对她说:“你睡觉好不好?等出去爸爸再叫醒你。”
小莲才不要睡觉,在他怀里挣扎着,踩着圆座,伸手去抓供桌上的烛台,那是莲花状的塑料电子灯,她看着喜欢,想拿近了看。
何云煦又抓住她两只手腕,不让她乱碰东西。
“脏死了,别乱碰。”
小莲被紧紧禁锢着,不满地哼哼了两声,伸手打了两下小兔玩偶,嘀嘀咕咕地开始训斥它:“都怪你……小坏蛋……不听话……”童稚轻柔的嗓音空灵飘荡,传来阵阵回音。
角落里窜出一只肥硕的耗子,从他们眼睛底下跑到了另一侧。
小莲:“?”没见过哎。
她用力推了推爸爸的肩膀,指着角落道:“爸爸,什么?”
何云煦:“老鼠。”
小莲:“小老鼠也被关进来了?”
“嗯。”
“爸爸救它出去。”
“老鼠会偷东西咬人,是坏东西,所以我们不救它。”
小莲用小手指扣着阿贝贝的纽扣眼睛,若有所悟道:“那爸爸把它抓住,送给警察关起来——”
何云煦不厌其烦解释道:“警察叔叔要管更重要的事,所以不能找他们,我们可以请捕鼠专家来帮忙。”
她握着小兔的手手,抬头:“补酥砖家?”
“比如小猫咪。”
“哦~”
角落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吱吱声,何云煦感到郁卒。
他心焦地又看了一眼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小莲趴在他腿上,无聊地到处扣东西玩。她从圆座的锦布里掏出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捏了捏,还会发出“吱吱”声。
她腾出另外一只手,正想拿到光下好好看一看,何云煦用手帕将她手里的东西夺下来,扔到远处,用手帕用力擦擦她的手心。
“嘶,爸爸,疼……”小莲皱紧眉,将手藏起来。
何云煦松开手,语气严肃:“不要随便乱碰东西。”
要不是亲生的小孩,现在都不想抱了。
“没乱碰。”小莲委屈地抿起嘴,“是从爸爸腿边拿的。”
何云煦一下从圆座弹起来。
用手机后置灯一照,里面的棉花已经被咬出来,一窝新鲜粉嫩的鼠仔恬静地睡在里面。
“……”
迟意也起身检查了一遍,她的这个坐垫幸免于难。
她揉了揉额头,低声道:“明天我带几只小猫来看看。”
他们自己极少会进来,进来拿东西时也没有注意,自然不知道这里鼠满为患。
何云煦却一刻也容忍不了了,一想到老鼠曾经在爬满这里每一个角落,他心里就毛毛的。
“你抱一下。”
他把小孩往她怀里放。
迟意猛然抬起头,眼睛闪着奇异的光看着他。
她没想到他会让她抱,她以为他是不会愿意让她接触到孩子的。她也不敢假装若无其事,像陈山青那样逗孩子,她一看见她就心很酸楚,酸得皱巴巴品出一丝疼。
“不抱?”何云煦看她半天没有伸手的意思,犹犹豫豫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脸色很不好看。
他还不想让她抱呢,只是他不得不承认,现在把孩子放在她身边是最安全的。
迟意回过神,赶紧上前,压下一瞬间冲上心头的狂喜,小心把宝宝抱进怀里。
小孩子热乎暄软得像一块白馒头,压在她身上没什么重量,带着甜甜的奶香。
何云煦开始研究怎么开门,四处寻找趁手的工具。
迟意抱着小孩儿,悄悄低头贴了贴她的脸,软软的。
“宝宝害怕吗?”
小莲不喜欢陌生人抱她,想对爸爸和这个人发脾气,但是一到她怀里,又觉得她把她抱得很舒服,就安静地待着了。
她好香。小莲在她肩膀上蹭了蹭鼻子,小猫撒娇一样。
其他人身上也有味道,但是她和他们都不一样,她更像爸爸的味道,但是爸爸闻起来是安全,她闻起来是安心,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迟意问她的时候,她正在试枕她的肩膀,躺了一下,又抬头,感到奇怪地皱眉,隔着衣服用小手捏了捏她的皮肉,怎么睡起来这么硌,她的下巴都痛了。
她沉思地盯着她的肩膀,又摸了两下,想弄明白她为什么会硌人,慢半拍才回答她的问题:“……不害怕。”
刚才是有些害怕的,因为她能感受到爸爸好像在害怕,但是现在不怕了,这个人给她平静宁和的感觉,渐渐消除了她内心的恐惧。
迟意小心触碰宝宝的头发,她留着齐耳短发,发丝很柔顺乖巧,让她心头蓦然塌陷一块。
何云煦尝试用铁棍去翘开锁,试了好几遍都没有成功。正当他寻找另外的方法时,外面传来了陈山青的声音。
他终于找过来了。
门被打开,何云煦回头去抱女儿,却发现小莲安安静静,羽睫低垂,手指攥紧迟意的衣服,趴在她身上睡熟了。
何云煦内心飞快闪过复杂,但是面上很不善。只是顾及着不想惊醒孩子,他继续让她抱着。
陈山青诧异地望着他们,伸手问:“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被困在里面?”
迟意借着他的手上去,无奈道:“这事说来话长。”
陈山青看到小莲睡了,便放低了声音,“算了,先把孩子抱去房间休息吧,看着累坏了。”
被晾在一边的何云煦嘲讽地看着这两个人,瞧瞧,真是情真意切,真想鼓掌称赞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迟意轻柔地将孩子放到了床上,体贴地脱掉了她的鞋。何云煦还是坚持擦了一遍她的手,才让她继续睡。手帕湿冷,小莲睡梦中不满地呓语两声。他将滚落到一边的阿贝贝放回她肚子上,她才安稳下来。
房间外面的雨很大,丁零当啷砸在瓦檐上。
午后昏沉,山间绿意更浓。
何云煦在房间内守着孩子睡觉,迟意也留在自己的房间没走,她有事想问他。
迟意在心里思索着要如何开口,好半天过去才直问道:“宝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何云煦看着她,语气冷漠道:“和你说有什么用?你又没有办法。”
迟意听着觉得问题比她想象还要严重,内心又焦又急道:“我是没有办法,可我确确实实担心她,你不能在这件事再隐瞒我,你得告诉我她到底怎么样?”
“查不出原因。”
迟意怔住。
这是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他压低嗓音,眉间阴郁起来,紧紧攥起拳头,“只是会无缘无故地发烧、头疼,严重时一直持续了半个月。”
他带她看遍了医生,走投无路。如果能彻底消除她的痛苦,他什么都愿意试试。
迟意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何云煦心里也烦闷,每次看见孩子不舒服,恨不得以身代之。她还那么小,吃苦多难受。
小莲在床上翻了一个身,下了雨温度也降下来,睡起来比之前舒服,只是她眉心微动,腮帮鼓了鼓,看样子睡得不太安稳。
他心思又飘远,这两年,他带她去看过不少医生,其中有一位精通儿童心理学的医生认为可能这可能是和母亲分离造成心理需求问题。
小莲还是婴儿时确实很依赖妈妈,但是这还远不能导致她反复无常高烧,生病。
“那等结束之后,你还要带她走吗?”迟意惴惴不安地问。
何云煦说:“不走了,留在z市。”
他去国外,一是为了寻医,二是为了散心。呆腻了,就回来了。而且最近公司准备在国内上市,陈槐一个人忙不过来,他得来搭手。
迟意心头顿时活泛起来,既然他会留在z市,那么说不定以后他们会有很多碰面的机会。
何云煦看穿了她的想法,手指轻轻敲了下桌案,突然道:“你可以和那个道士在一起,但是不能要孩子。”
那年雪夜他撞见这两人勾结在一起,他怒不可遏,既憎恨又恶心。
这两年他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迟意对他没什么感情,这事儿显然易见,所以她可以没有负担地无缝衔接另外一个男人。她冷酷地践踏了他的感情,而她所作所为也不配得到再得到他一分的感情。他清醒过来,发现她身上丝毫没什么值得被爱的地方。尽管她经历可怜,但是这也无法为她赦罪。
他对她抱有强烈的恶意,并发誓将一辈子冷落她,无视她,断绝一切来往。他本该以牙还牙地报复回去,但是看在女儿的份上,他又默默压下这份冲动。
直到上次,他又在她面前失态了。
她怎么能当成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怎么能勾结另外一个人不断伤害他的感情?她这么能如过去一样熠熠闪光,轻易夺走他的心?
他无比厌弃这样的自己,这是对痛苦过无数日夜自己的背叛。
放任她,是个很好能够提醒他们关系的方式。只是他依旧还不能大度到她再弄出一个和莲莲酷肖的孩子。
迟意张了张唇,又想起上次她不管怎么解释都没用的情形,默然几秒,轻轻“嗯”了声。
反正怎么解释他都不相信,索性顺着他的心思全部都答应下来,这样他就该无话可说了吧。
-
傍晚,雨小了一些,雾气更重。
陈信终于从客堂踱步出来,简洁地对何云煦道:“下个月这个时候,再来。”
何云煦点头应下来。
虽然看起来白等了一整天,并且最后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但是他没觉得恼怒,他相信道长这么做有他的道理,这其中也许蕴含某种考验。若是不让他来,他才会觉得失落。
小莲还在床上睡觉,睡着睡着缩成一小团,冰雪可爱,乖得不行。
何云煦想把她抱起来,只是一动她就醒了,揉了揉眼睛,伸手去摸他的脸,含含糊糊地喊了声爸爸。他低柔地回应,“莲莲可以再睡一会儿。”
她趴到他的肩膀,眼皮耷拉着打了一个哈欠,还有点困。
“爸爸……干什么?”
“我们要回家啦,以后再带小莲来玩。”
她没应声,勉强睁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在找人。
迟意从外面进来,小莲眼前顿时一亮,指着她,慢腾腾对何云煦撒娇道:“爸爸,我们把她带回家,好不好?”
刚踏进门的迟意:“?”
何云煦有些尴尬,力度不重地打了一下她的屁股,故作生气道:“你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
“什么……鱼尾?”小莲眼睛懵懂迷茫,她想要这个人陪她玩嘛。
迟意将伞递过去,说:“下雨天地滑,我送送你?”
“不用。”何云煦心平气和地拒绝,“司机正在来的路上,很快就上来接我们。”
迟意点点头,又递过去一袋蔬菜:“我们自己种的蔬菜,还有新摘的枇杷,你带回去吃吧。”
何云煦不想要,他又不缺这些,不过既然是她自己种的,也不好拒绝。
“嗯。”他接了下来。
……
深蓝色的伞被白皙修长的手撑开,迎着雨面,滴答滴答作响。
“啊。”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到了小莲的脸上。
她用袖子蹭了蹭脸颊,茫茫然地抬起头,伸出手指戳了戳伞面上的破洞,咯咯笑了起来,颊边露出一对和何云煦如出一辙的小梨涡,拽着他的头发道,“爸爸,看。”
何云煦也发现这把伞用千疮百孔来称呼实在不为过。
迟意解释:“抱歉,这里只剩下这一把伞了,另外还有雨衣,你们要用吗?”
“算了。”何云煦盯着这个破洞处两秒,将完好的那一面对着女儿。
虽然常听见周围有人说希望前任过得不好,但是他看到迟意过得窝窝囊囊的,心里怎么这么窝火呢?
“走了。”
两人之间没有废话要讲,他身影很快消失了蒙蒙雨雾中。
迟意站在檐下,怅然若失。
何云煦往下没走多久,遇见了带伞过来的司机,对方接过他手上的杂物,撑起一把更宽阔的黑伞,遮蔽风雨。
到了车上,何云煦将小莲放到安全座椅绑好,稍显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爸爸……”小莲试图挣脱身上的束缚,但是很快放弃了,歪着腰去够放在右手边的牛奶。
何云煦拿过来,撕开吸管包装,插好,轻车熟路地递到她手上,服务非常周到。
小莲抿嘴喝了两口,又推回他手里。
何云煦晃了晃牛奶盒,问她:“留半盒给谁喝?”
小莲抱紧手臂,撇过头:“不喝。”
何云煦知道她又要开始闹脾气,只是不知道这次到底为什么生气,先把牛奶放到一边。
因为疲倦,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轻轻的很温柔,“乖乖,怎么了?”
小莲抱紧阿贝贝,张嘴咬住了兔耳朵,看起来不太开心,刚才连最喜欢的奶都喝不下去了。
“喜欢刚才山上的……那个阿姨?”何云煦说到一半,换了一个词,他知道怎么伤到一位母亲,私心想报复迟意,也不愿意小莲喜欢上别人,于是故意这么说。
小莲闷闷说:“想要带回家。”
她想要什么别人都会给她,所有人都顺着她的请求,她能得到一切。然而今天头一遭被拒绝,让她感受到了无所适从。
等反应过来,车已经跑得远了,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得不到心爱物品的愤怒升起火苗,需求被彻底忽视也让她感到委屈,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完全超出了一个三岁小孩能承受的范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在衣服上洇出湿痕。
“我想要……”
她可怜地啜泣道。
“小莲,你不可以将她带回家的,因为她是人。一个人是不可能永远属于另外一个人的,你没有权利把她带回家。”
何云煦语重心长地教导,说完自己就一愣,他没有想到自己还能说出这种话。
他继续道:“以后爸爸再带你来找她玩,好不好?”他抽出一张纸巾去擦她的脸。
小莲接过纸,抽抽搭搭地擦擦脸,顶着红肿的眼皮点点头。
先哄哄吧,反正孩子记性差,过段时间她自己就先忘了。何云煦漫不经心地想。
怎么会忘呢,爱妈妈是一辈子的事[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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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 7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