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之大者，为壮为受 第5章 假调戏和反调戏

夙玖灵巧地跃下地窖，落在草堆旁边的空地上，先去给已被这情景惊呆了的商人们解绳子，还安慰他们道：“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我说的大侠，他已经把外面的土匪都剿干净了，你们上去以后直接跑就行，这一片已经很安全了。至于你们丢了的东西，想拿回来的话，就自己去寨子里找找。”

重获自由的商人们对着夙玖和楚渊清连声道谢，夙玖麻利地解完了最后一个，便转身催着他们赶紧上楼：“好了好了，不谢不谢，快走吧，我们还要商量事呢，给我和大侠腾个空间。”

俘虏们于是鱼贯而出，顺着木梯离开了洞口。只是爬梯子的时候，或隐蔽或直白，都会看一眼陷在茅草堆里只露了个脑袋的大侠。

这大侠靠谱吗……？商人们多少有些疑虑。

楚渊清暂时没顾得上这些。

他正聚精会神地引导一股内力在体内循环，凭着自己雄浑的内功修为将那点误吸的迷药一点点从指尖逼了出来，感受到麻痹的手脚渐渐恢复了知觉，楚渊清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刚要抬眸，就听见夙玖忽然凑到近前，还微笑着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了啊，元——卿——”

“元卿”二字被故意拖得又重又长，显然已知道了是假名。

说甚么好久……二人分别，满打满算，其实也不过一日而已。

夙玖今天能出现在这里设伏，想必是昨天下午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消息传得可真快。夙玖的反应也实在很快。

得知消息、盘算报复、打探信息、设饵引诱、埋伏下药，步步都踏得又准又稳，区区半日就成功扳回了一城。

楚渊清一时间竟由衷佩服起来。

夙玖得意洋洋地抱臂站在他面前，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色劲装，长发被简单地扎成一股、高高束在脑后，少了女妆时的娇媚，却多了些自然飒爽的英气。

倒更合他的心意了。

楚渊清忍不住多望了两眼，边默默改了主意，打算在草堆里再多埋一段时间。

夙玖这副志得意满的明亮模样，他实在是喜欢得紧。

……而且，夙玖的确不是一个坏人。

楚渊清刚分神看了眼夙玖身后被随便抛在地上的绳子，就蓦地被人捧住了脸颊。

——夙玖捧着他的脸，硬把他的目光转向了自己的方向。

楚渊清顿时头脑一热，面上已染了一层红霞。

夙玖盯着打量了许久，忽然放手起身，挑眉道：“看来楚大侠从一开始就辨识出我是男是女了？”

楚渊清呆了一下，知晓是自己控制不住的情愫泄露了行迹，只得讷讷地唤了句：“夙公子……”

夙玖眼睛一眯：“嚯，连名字都知道了……你果然跟着我到了幽兰谷外！”

楚渊清自知失言，闭上了嘴巴，又眨了眨眼睛。

他的眼珠正被脸颊弥散的热气熏得发烫，竟似要聚出泪来一般，薄薄附在瞳眸上的那层水雾却要流不流地留在眼眶里，使他像头小鹿似地湿漉漉地望着夙玖。

夙玖被这又纯良又清澈又楚楚可怜的眼睛盯得心里一软，几乎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摇摇头甩去充斥着脑海的“这也太可爱了”的迷思，夙玖恶声恶气地说：“装可怜也没用！告诉你，这可是我特别制作的迷药，能一麻三天，你就在这茅草堆里好好反省吧！等你又饿又渴还被虫子咬的时候，你就知道得罪你夙玖爷爷是大错特错！”

楚渊清忍不住想笑，只得垂下眼帘，整个人往草堆里沉了一点，遮去了他藏不住的那一点笑意。

却也叫积聚在他眼眶里的水汽凝结成了水滴，被推挤着从眼角涌了出来。

夙玖一眼瞥见，不知怎地，忽然回想起前日逗弄楚大侠的乐趣，眼眸一转，便笑吟吟主动俯下身来，与楚渊清愈靠愈近，直近到呼吸可闻。

楚渊清剧烈鼓噪的心跳声再次清晰地传入夙玖的耳朵，夙玖着迷地欣赏了一会儿，边望着楚渊清面颊上悬着的欲坠不坠的一滴泪珠，忽地起了一个念头。

想做就做。他饶有兴致地朝它趋近，用舌尖轻轻地将水珠卷了去，还咂摸着品了起来。

柔软的，咸涩的，有一点点发苦，还有一点点回甘。

……唯独少了一点圆嫩的钝感。

夙玖满意地看着楚大侠从脸颊到耳朵都迅速变得嫣红，在茅草的掩映下又热得雾气蒸腾，和着眼眶里越积越多的水汽，便成了一边红着脸、一边滚着泪、一边冒着热气的羞窘狼狈模样。

夙玖一眨不眨地盯着看，高兴得乐不可支，倚在茅草堆旁开心地狂笑。

等他笑够了笑累了，楚渊清也慢慢缓过了神，红着脸道：“夙公子，若是……就别再做这种让人误会的事了。”

夙玖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后半句，只驳道：“别叫我夙公子。我等小偷小摸，可配不上楚大侠的一声公子。”

楚渊清却稍稍坐直了身体，认真道：“你心存良善，仗义任侠。君子听其言，观其行，知其心。你我既是同路人，怎配不上我一声公子？”

夙玖嘴角流露了些讽意，斜眼睨他：“同路人？我只是借机来报复你耍我的事，几时就算你的同路人了？”

楚渊清道：“你放走了那些被土匪掳掠来的商人，不足以表明心迹吗？”

夙玖冷笑两声：“只是心情好，爱放便放了。或许再来一回，我一高兴，就在你眼前把他们杀了呢。”

楚渊清却摇了摇头。

夙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只望着虚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嘴角分明用力地抿了起来，显然只是与他怄气。

夙玖忽然觉得有些无趣，既然此间事了，便萌生了回去的想法，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和杂草，却听楚渊清又道：“夙……阿玖，我上山之前联络了此地的守军，看时辰，他们约莫就要到了。你若不想迎面撞见他们，下山时可以原路返回。”

楚渊清已粗略复盘过一遍，夙玖的陷阱恐怕在六爷庙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六爷庙的唐故给他指了普通的官道，相对平坦但略显盘绕，他一路并未停顿，速度也不慢，可夙玖仍旧赶在了他的前面，说明唐故交代给夙玖的，一定是一条更偏僻、也更陡峭的捷径。

官兵不会从那种路上山，因此原路返回对夙玖来说会更安全。

夙玖也明白这一点，不由瞥了楚渊清一眼。

有人实心实意地关心自己的安危，难免会叫他感觉心里一暖。除此之外，夙玖还有些在意那个亲昵的称呼，但他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一攀木梯，便跃至洞外。

楚渊清凝神听着夙玖愈趋愈远的脚步声，终究还是放下了心里左右摇摆的念想。

——他没有叫住夙玖。没有追上去。也没有同他好好道别，约定下次再见。

楚渊清站起身，抖落了粘身的茅草，理了理皱褶的衣裳，跃出洞口之后，又着意看了眼夙玖方才脚步明显停顿过的地方。

在那处上方的梁架之上，正摆着一个不显眼的黑色小瓶子。

楚渊清纵身把瓶子取了下来，打开来嗅了嗅，至少辨认出了其中的几味药材，从药性来看，应是刚刚中招的迷药的解药。

楚渊清忍俊不禁，左旋右转地把玩了良久，才把小瓶子盖好，仔细地揣进了怀里衣袋的最深处。

夙玖并未完全离开。

他下山下了一半，忽然心中起疑，觉得依照楚渊清此前精明强悍的样子，不该如此轻易中招，方才临走前说给自己的一番话，也未必是完全出于好心。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夙玖便转了个方向，颇费了一番功夫翻过一片野山，直切到官修的山道左近，掩身在道旁浓密的树冠之上。

他一边盯着下山的人瞧，一边嫌弃自己莫不是鬼迷了心窍，居然莫名其妙地在这里浪费时间。

但楚渊清果真是会给他惊喜。

没过多长时间，和官兵们说说笑笑的楚渊清就出现在了山路折弯的尽头。

不是被抬着，不是被扛着，而是自己流畅自如地走着的楚渊清，半点看不出麻痹和僵直的痕迹。

依照夙玖的盘算，就算是服用了解药，楚渊清至少也要筋软骨酥的躺上一天才能爬起来走路，根本不可能是现在这副能跑能跳的样子！

所以刚刚在地窖，楚渊清根本就是在装蒜！

他居然又被这个家伙彻底蒙骗了一次！

夙玖恼恨得要死，当下打消了就地返回的念头，还吸取了上回的教训，等隔出老远的距离，才遥遥跟在了楚渊清身后。

回城之后，锁天关的总兵盛情迎接了成功剿匪回城的队伍，还力邀楚渊清去城内最高档的饭庄吃饭，夙玖嗅着菜品鲜咸辛辣的香气，盘坐在他们包厢窗外的檐口上就着白水啃干粮，边啃边假装嘴里嚼着的是楚大侠的肉。

跟人一样，柴得很！

夙玖愤愤不平地想。

包厢内，总兵特别邀请来陪席的僧人正在向楚渊清介绍左近白石山上的清远寺，说是远近驰名的禅林圣地，虽然地处僻远、难以抵达，但香客信徒络绎不绝，逢年过节都十分热闹，敬佛请香也非常灵验，还借口楚大侠为民除贼，邀请尊贵的客人明日前往小住，与同修论论禅理。

楚渊清欣然同意。

夙玖听在耳里，先疑惑了一会儿这个什么清远寺究竟是哪儿，印象里似乎没有僧人吹嘘得这么有名，脑筋转了几转，忽然明白过来。

好啊。夙玖在心里恶狠狠地想。去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江湖险恶吧，傻元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