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灯亮了又灭,时钟走过终点又走来起点,雪下了又停,一切都在静止中向前。
徐秋冒着雨走到了最近的小卖部,她从来不是一个善于言语的人,她有许多话不知道如何说出口,就索性不说。她的目光掠过一排排货架,在一排饮料中来回穿梭,她并没有特殊的偏好,选个价格合适的商品,她就能在这避一会雨了。徐秋估量着时机,等着店主从电视机里抬起头来,开口说道:“你好,请来一瓶可乐。”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店的看店人,他抬起头时她看到他穿着旧旧的蓝色校服,到嘴边的“老板”又被她生吞了下去。
“一元。”
“哦,好。”徐秋在书包里翻找着,在夹层里抽出一张一元的钞票,一只手递了过去,另一只手接过来她要的可乐。
雨越下越大了,她接过饮料在门口的长凳下静静地坐着看雨,雨落下时的声音是很奇妙的。她知道雨砸在水泥地上和砸在泥土上的声音是不一样的。风是很凉的,她不怕冷,只是觉得把衣服吹的鼓鼓的,头发吹吹得乱乱的时候,是很自在的感觉。她又回过头去看依旧坐在那里的少年,他一句话也不说,她知道自己的目光停留的太久了,于是又将目光转了回来。雨夜中远处晃晃荡荡地来了一个人影,她眯着眼睛想要看清那个人的模样,直到那个影子越走越近,披着雨衣的身体瘫倒在地上。徐秋感到身体快要不能动弹,恐惧抓住了她的喉咙,她惊恐地叫了起来:“地上,地上有个人倒下了!”
那个一直将注意力放在电视上的少年才终于有了反应,电视里似乎在播报着什么工人坠亡的事故,他拿起桌子上的电话开始拨号。“他的身上有一把刀!”徐秋的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了,她控制住剧烈跳动的心脏,稍微向前靠近了一点。那个人脸上已经血肉模糊了,脸上似乎刻了字,但天太黑,血水、泥水、雨水混合在脸上,什么也看不清了。少年打电话的手微微一顿,他简短地交代了地址。 “不清楚伤者情况,但他身上好像有有贯穿的刀伤。”他打完电话,跨过了那道门槛。拿起了一旁的伞,伞上密密麻麻缝了不少针。
“我们……怎么办?”徐秋试探着问出了口。
少年没有回答,他似乎是在打量那个人。徐秋紧张地开了口:“他不像是这一带的人,应该是从什么别的地方来的。”
少年还是不回答。 “警察让我们什么也别做。注意观察附近是否有嫌疑人。”徐秋又看向雨中的人,少年再次开口说话:“他们马上就会到的,你这么走过去,既救不了他,也保证不了自己的安全,进来房里吧。“徐秋拿着那把只够一个人打的伞,半边身子已经被雨淋湿了。少年走到里间,徐秋听到房里传来水流的声音。他出来时带了一块黄色的毛巾,递给徐秋:“你也擦擦吧。”他在长凳的另一头坐下了,两个人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连目光也不敢碰撞在一起。
徐秋说不出来她的心情,她的心里乱糟糟地飘过很多事情,不知道他们就这么不管男人的做法是否正确,不知道这个雨夜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无能为力,她只觉得无能为力,不是她什么都做不了,而是她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近,医生和护士熟练地将病人抬上担架。救护车的声音远了,雨没有要停的趋势,她将外套脱下来,准备要冲回家了。少年将伞递给她,他的全身只剩下一只手在昏暗的灯光中看得清。“不用了,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到这边来了,不能还给你。”这次到这边来是要来拿她爸妈寄回来的信,按照信上的内容,她很长时间不会再来了。“不用还了。”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没有要收回来的意思。
徐秋欲言又止,她不擅长拒绝,“谢谢。”徐秋心里是害怕的,当一个人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心里必定是乱糟糟的,她只有努力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徐秋抓紧了自己的背包带子,脚步越走越快,前面的转角处会有什么,没有光的地方又会有什么,她的脚步放慢又加快。
后面传来一束手电筒的光,徐秋心下一紧。地上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我也住在那一条街”,少年的声音传来,“没有光,一起吧。”他们就这样沉默地走了很远很远,直到一个单元楼的入口,少年转身要走。“等等,你的伞!”徐秋知道对面的少年其实只是不擅长表达,她很少会撞见这个少年,但能被误会就不用开口的事他绝不会开口。徐秋第一次看见他是在上学的路上,一群小孩子尖叫着扔了个篮球砸碎了邻居的花瓶,邻居推开门却只看到拿着篮球想还给那群小孩子的他,小孩子早就一哄而散了。“你小子砸了我的花瓶,3块钱买的!照价赔偿!”于是他就照价赔偿了。
他很矛盾,明明可以一起走却说伞不用还了,明明是看出来她的害怕却不说出来,明明是因为不想解释不想开口,明明一句“等一下”就能解决的问题,却变成了这样。徐秋躺在床上,她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早上起来,她机械地穿好衣服,吃完早餐懒得去管有点乱糟糟地头发,这才是现在的时尚,她不甚在意。曾经,徐秋和奶奶两个人住在这儿,后来奶奶也去世了。父母这个词对她来说很遥远,不知道几岁起,她就一个人住在这儿了,靠着许久才出现一次的父母打来的生活费生活。她并不会觉得难过,一个人的生活其实很舒服,奶奶耳朵不好,听不见,她们之间并不靠声音来交流。
1992年在这个城乡结合部的高中还没有什么校服,也没有什么压力,没有《五三》也没有《王后雄》,以至于后来徐秋给领导的女儿买辅导书,看到那么多五颜六色的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就觉得窒息。徐秋在课间的时候最喜欢靠在走廊上,看着操场的一角,那里有牵手散步的情侣,有约架的中二少年,也有想偷偷摸摸在尝试吸第一根烟的男生,绝对是第一根,他们被呛住又不敢大声咳嗽的模样常常使徐秋发笑,当然是偷偷地笑了。
“那个,徐……对!徐秋,你和老师来一下”,想了好久才终于想起这个女生名字的班主任左手拿着一根竹子做的教鞭,右手的保温杯上沾上了五颜六色的粉笔灰。他应该是从高二(4)班过来的,她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可以听到隔壁秦老师逐渐失去耐心的反复提问:“所以呢?所以呢!”秦老师是一个年轻的老师,平时上课时的板书注重颜色的和谐与搭配,不像其它老师一白到底。她知道那个男生就在隔壁班,应该就是昨天那件事了,那绝对不是一个自己误伤自己的普通案件。
老师放下保温杯,视线看向门外,徐秋后知后觉的把门带上。办公室里已经坐了两个警察,另一边坐着他。徐秋的拘谨不由自主地发作了,她紧紧捏住自己的衣角,一言不发。吴老头手上改着刚收上来的作业,瞥了她一眼:“徐秋,你不用紧张,就坐在段旷旁边,警察也就是问一些基本情况,你如实回答就好。”他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并未停止。
“好,老师,我知道了。”徐秋心里很紧张,她的声音也略带颤抖。警局来的是一个女警察和一个男警察,女警察看起来是被临时召来的,她嘴角的口红留下了匆匆抹去的痕迹。女警察很温柔地笑着:“你们不要害怕,我们只是想询问一下昨天现场发生的情况。你们可以给我们讲一下现场的详细情况吗?”徐秋两只手绞紧了,她小小地呼了一口气。“我昨天因为下雨所以在那里躲雨……最后,120来了,我们就回去了。”女警察又笑了一下,嘴角的酒窝很好看,“同学,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过了好几秒,段旷才终于摇了摇头。
“当时路上还有其他人吗?你们有没有看到行迹比较可疑的人呢?”
“没有。”“没。”徐秋的话音落下,段旷才终于出声。
“那好了,我们没有什么要问的了。麻烦在这张纸上签个字。想起任何和案件有关的事情可以随时联系我们。这是我的电话。”女警察从袋子里递出两张名片。段旷又犹豫着,等到徐秋接下他才真的接了下去。
从暑假到了寒假,徐秋在楼下的布告栏里看到了悬赏嫌疑犯线索的布告。
“这么久了,竟然还没有一点消息吗?也不知道那个大叔到底怎么样了……”徐秋心里想着。
徐秋抱着书走到了楼梯处,走上了楼。五分钟后的楼梯口出现了段旷的身影,他拿着一个在路边摊刚买的烤红薯,已经上楼的徐秋甩着袋子,一小块橡皮就这么飞了出去,准确无误地打在了段旷还冒着热气的红薯上,一只路边的野猫闻着气味飞快地冲了过来,叼走了刚刚落在地上还来得及抢救的红薯。段旷向楼上望去,始作俑者显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段旷面无表情地盯了徐秋一眼,当作是复仇,又若无其事地向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