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的车稳稳地停在小巷口,车灯映出一道淡淡的光晕,在夜色中宛如一道寂静的帷幕。他摘下安全带,侧头看了眼副驾驶。
任莫言却早已探身望向窗外,目光掠过远处那扇熟悉的木门,嘴角慢悠悠勾起一丝笑意:“沈哥,这地方……你是不是来得比我还勤快?”
沈放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少废话。”
两人推门而入,门上的风铃清脆一响,像是给冬日添了几分温度。
小店里灯光柔和,,空气中混着淡淡的馄饨香和一丝日常的味道,却意外地安心。
林星澈听到铃声,下意识抬头,眼中闪过一瞬惊讶,随即换上平稳得体的微笑:“沈放……任警官?”
“叫哥就行。”任莫言笑着挥了挥手,语气轻快。
沈放没应声,只是视线落在她脸上,语调一如往常的平静,却多了几分直入主题的冷峻:“你不是说,有些事要跟我们说?”
林星澈跑到吧台后面拿了三瓶北冰洋,递给沈放和任莫言,沈放用筷子很快就开了瓶盖,任莫言还在等林星澈拿瓶起子。
片刻后,她眉梢轻挑,声音里透出一点懒洋洋的不屑:“几个月前,程雨欣曾试图,怎么说呢,让我加入她的圈子。”
“程雨欣?你们认识?”任莫言微微皱眉,眼神顿时凌厉了几分,“什么圈子?”
林星澈点点头:“那时候我刚去天堂鸟卖酒。那晚人不多,灯光昏黄,她突然坐到我身边,递了杯饮料给我,说话特别热络。”
“她怎么开口的?”沈放的声音不动声色,像是一张无形的网,一寸寸收紧。
林星澈又开始了她那种电影回溯般复述回忆:“她先寒暄几句,然后就问我做这行赚不赚钱。我说赚的还行,就是时好时坏,她就突然压低声音,语气很神秘,说有个轻松的赚钱门路,比酒吧赚得多多了,问我感不感兴趣。”
她顿了一下,语气缓缓冷了下来:“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问她到底什么活儿。她笑着说,其实很简单,陪客户喝酒、聊天而已,还特别强调客户素质都高、不会出格,甚至还说你这种劲儿劲儿的,肯定特别受欢迎。”
任莫言皱了眉,语气沉了些:“说得还挺直接。”
“何止直接。”林星澈似乎是笑了一下,但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她还跟我画饼,说什么乌托邦那种地方,装修比天堂鸟高级,客户也大方,随便陪聊几句就有香水、包包,工资按天结算,有时候一天就能有上万。”
沈放的眼神暗了几分,语气却依旧冷静:“那你怎么回应的?”
“还能怎么回?”林星澈耸了耸肩,语气漫不经心,嘴角却挂着一丝嘲弄,“找借口呗。”
她靠在椅背上,语调轻松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眼神却微微发凉:“我就笑了笑,说学校课忙,没时间应酬。哦对,一开始我没告诉她我在哪儿上学,她以为我就是随便哪个学校的普通学生,像是很认真在给我指一条明路似的。”
“说得跟天上掉馅饼一样。”林星澈轻哼一声,“后来有一次,我学生卡从兜里掉出来了,她捡起来还给我,一看名字和学校,立刻变了脸。”
“她当时愣了下,说‘你是燕州大学的?我说是。”林星澈看向窗外,眼神落在夜色里某一点,声音变得柔和:“我说是。她愣了一下,又问我为什么早没说。我就笑着回她:‘燕大的人来干这个……换你,开得了口吗?’”
她收回视线,像是想起了那天程雨欣眼底一瞬的失神,声音也慢了下来:“从那以后,她就没再跟我提过那些事了。”
空气静了几秒,她才低声补了一句:“我其实挺能理解她的……人都不是一开始就想下水的,可能就是一脚踩空了,再想回头就晚了。”
“然后呢?”沈放开口,语气平稳,像往常一样不动声色,但眼神却始终落在她脸上,一瞬未移,仿佛在捕捉她语气间最细微的起伏。
林星澈垂下眼,指尖轻敲桌面,声音轻得几乎有些飘忽:“后来我们就没再怎么联系了。她好像也不再来天堂鸟……我猜,是去了乌托邦。”
她停顿了一下,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却没带丝毫暖意:“再听到她的消息……就是她去世了。”
她没说“死”,用了“去世”这两个字,像是无声地保留了一点体面给对方。
林星澈继续说:“说起来,她刚来的时候……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怎么个意思?”任莫言来了兴趣,语气里透着八卦的意味。
“她特别会察言观色,刚来没几天,就能和酒吧的几个常客打成一片了,她本来就长得漂亮,一哭更是我见犹怜那种,眼泪一掉,那些男人就像触了电,恨不得立刻把自己奉上。”
沈放看着她,语气一如既往地平:“你对这些,观察得倒是细。”
林星澈淡淡一笑,眼神微垂:“这不是我们这些人与生俱来的能力吗?”她说得轻,却像是将那些被日复一日打磨出的警觉和疲惫,藏在字缝之间。
接着,她端起瓶子,喝了一口,语气忽然轻飘飘地带出一句:“你们男人不就是喜欢这样,要么教良家妇女下海,要么教风尘女子从良。”
林星澈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他们以为自己是改变命运的人,是谁的救赎,是谁的契机……其实不过是在满足自己的投射和虚荣。”
任莫言和沈放对视一下,微挑眉:“说得挺有道理。”
沈放没有插话,只是眼神越发深了,仿佛在将她每句话一点点剥开看。
林星澈却像没注意,继续说道:“小雨就是被放在这种滤镜下的典型。她刚来的时候,确实一副什么都不懂、天真又胆怯的样子。那些男人就特别喜欢,觉得自己能保护她、引导她,但等她慢慢适应夜场,会说、会笑、会装傻了,那些人又开始劝她从良。”
她微微一顿,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其实……她聪明得很。她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表现出无助,什么时候收起锋芒。”
沈放语气依旧克制:“所以你觉得,她在利用这套人设?”
“也不能说利用。”林星澈缓缓摇头,语调平静,却沉了些,“一开始她可能真的只是想撑过去。可夜场这种地方,是最现实的训练场。你要活下去,就得学会演,演得够真,就能换口饭吃,演不下去,就被换掉。”
她轻叹了一口气:“白天是大学生,晚上是身不由己的女孩……男人看了,会心疼,会觉得自己特别,能救她出火坑。”
沈放没说话,眉头微蹙,目光停在虚空里,似乎在理清一个越发复杂的轮廓。
任莫言靠在椅背上,轻笑着看了她一眼:“你现在像个饱经风霜的老男人。”
光影落在她侧脸上,将那一瞬的沉默拉得很长。林星澈终于抬起头,仿佛从某种情绪中抽离出来,声音随之变得冷静起来,带着一丝淡漠的清醒:“说她可怜,是挺可怜的。”
她顿了顿,眼神一点点沉下去,语气也跟着压低:“可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谁都在过命里那一关。你选了哪种活法,就得认。”
她将手从杯沿收回来,手指交握放在桌上,抬眼望向沈放,眼神不再飘忽,而是清晰、直白,带着某种几近无声的锋利:“至少……别拉别人下水。”
她的视线与沈放相接,语气依旧不高,却在平静中透出一丝极轻、极冷的怒意:“我敢肯定,我不是她第一个盯上的人。”
沈放听着林星澈的话,面上没有太多反应,依旧沉静如常。但她的每一句话,像是落在某层冰冷的屏障之外,虽无法真正触及他的情绪,却在外缘处激起了细微的震动。
他忽然想起最初认识她的时候。
她的热络、她的试探,他曾误以为是刻意的接近,让他警惕,也觉得不必要。但后来他逐渐意识到,那也许并非有意为之,而是一种习惯性的反应。
一种来自本能的“社会生存技巧”。
她太敏锐了,能迅速捕捉他人的情绪和意图。这种本事,不是与生俱来,而是长期在复杂人际里磨出来的,不是为了取悦谁,而是为了保护自己。
她懂得在靠近中设限,在疏离中自保。不求人施恩,也不肯被看低。
“你倒是比我们这些当警察的还了解人性。”任莫言突然打破了沈放的沉思,语气里带着一丝打趣,又像是在认真感慨。
话音刚落,楼上传来一句懒洋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学姐,你这建模软件也太LOW了吧。”
林星澈一愣,抬头看去,只见顾云来正倚在楼梯扶手上,动作随意,神情懒散,慢悠悠地走下来,每一步都像刻意踩在他们话音之后。
他那副游刃有余、不痛不痒的样子,和刚才那些尖锐话题之间的落差,让气氛骤然一紧。
沈放和任莫言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蹙起眉。
他什么时候在楼上的?
更重要的是,他听到了多少?
林星澈握着瓶子的手顿了顿,随即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向他:“顾总什么时候来的?”
顾云来低头抿了一口咖啡,笑得云淡风轻:“早就来了,只是你们聊得太专注,我不好打断。”
沈放下意识地起身,动作不大,却悄然挪了半步,站位精准得像在设防。任莫言也几乎同时站起,身形一紧,眼神一瞬转冷,整个人像是随时准备出手。
她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站起身走过去,伸手拍了拍顾云来的肩膀,语气刻意放轻:“别闹,这是我学弟,暂时住我们家,帮点小忙。”
顾云来转头看她一眼,挑眉笑了笑,眼底却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你这是怕他们把我当坏人啊?真要这么紧张,你这两位警察朋友……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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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Chapter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