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道线,我画歪了。
蜡笔在土墙上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像一条生病的蚯蚓。
那天下午,下起了大雨。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柴房的屋顶上,像是有无数个小人在上面踩踏。雨水从破瓦片的洞里漏进来,滴在我的身上,冰凉冰凉的。
我烧得厉害。额头烫得像炭火,身体却冷得发抖。我裹紧自己的衣服,用稻草把自己包围起来,可冷意还是从脚底钻上来,钻进骨子里。我舔了舔嘴唇,水瓶早就空了,瓶底还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我生病了。
我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牙齿咯咯地打架。我想起外婆以前说过,生病了就要喝姜汤,要盖上厚厚的被子。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梦里,我看到了妈妈。她穿着漂亮的裙子,站在我面前,对我伸出手。
“妈妈……”我哭着扑进她怀里,“我好冷,我好害怕。”
妈妈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她的手很凉,像是雨水一样凉。
而后场景转换,她站在一辆公交车上,车门“哐当”一声关上,她回头看我,嘴唇动了动,可我没听见声音。车开走了,她手里还攥着我送她的那张画——画的是她和我站在家门口,阳光很好。可那张画,后来被外婆烧掉了,说“不吉利”。
我醒来时,天是灰的。
不是阴天,是那种闷在罐头里的灰,空气又湿又重,压得人喘不过气。蝉不叫了,连蟋蟀也藏了起来。我知道,又要下雨了。
我贴在门缝边往外看。院子里空荡荡的,外婆的拐杖靠在石阶上,人不见了。阿哲也没来。我等了一整天,饭盒没来,水也没来。
我开始害怕。
不是怕游戏输,是怕——我是不是已经被人忘记了。
我用指甲在墙上划了一道,又一道,可这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强撑着画了一副画:我站在柴房门口,手伸出去,可门板是黑的,像一张紧闭着的嘴。
傍晚时,风大了。树叶子翻着跟头往天上飞。我听见远处有轰隆隆的雷声,像有人在敲铜锣。我缩在稻草堆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像在读秒。
然后,我听到了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风灌进来,把我的画吹得满地乱滚。
我睁开眼,看到阿哲站在门口。他打着一把小伞,身上穿着雨衣。手里空空的,没饭盒,没水。他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丝惊讶。
“小满,你怎么了?你的脸好红。”
“阿哲……”我有气无力地说,“我好难受……我想回家……”
阿哲走过来,蹲在我面前。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哇,好烫!”阿哲缩回手,“你发烧了。”
“阿哲,你带我去找外婆好不好?”我乞求道,“我不玩了,我认输……”
阿哲看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他咬着嘴唇,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过了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进我嘴里。
“你吃糖,”阿哲说,“吃了糖就好了。这是我的礼物。”
甜味在嘴里化开,可是却暖不了我的身体。
“阿哲,”我看着他,“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阿哲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他站起身,说:“你等我一下。”
他跑出去了。
我以为他去给我拿水,可他很久没回来。我等啊等,等到雷声越来越近,雨点开始疯狂砸下来,像盐粒一样打在屋顶上。
我爬到门边,想看看他到哪里了。可就在这时,我听见外面有声音——是外婆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满……你在哪儿?你妈妈来接你了,你出来好不好?”
我猛地一震。
“妈妈?”
我拼尽力气站起来,想推开门,可门被什么东西抵住了——是阿哲的凉鞋,卡在门缝下。不知道是阿哲故意卡着的还是慌乱中跑落下的。我推不动门。
“阿哲!”我努力大声喊,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外面,外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走到柴房门口,手搭在门板上,和那天一样。
“小满?”她轻声问。
我死死盯着门缝,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想喊,可我的喉咙被堵住了。我用尽全身力气,抬手去推门——就在这时,门“砰”地被外力从外面推开。
可门口没有人。
只有风,和雨。
外婆站在三步远的地方,手里捧着我的小红鞋,愣愣地看着柴房。她慢慢走进来,环顾四周,声音轻得像梦:“……我好像听见她了。”
她没看见我。
她转身走出去,嘴里喃喃:“是风吧……是风在叫。”
门慢慢关上,像从未被推开过。
我瘫在地上,雨水从屋顶的缝隙漏下来,滴在我的脸上,凉得像泪。
我终于明白——不是他们找不到我,是他们不想找我。
雨还在下。我含着那颗糖,看着雨水从屋顶的洞里流下来,在地上汇成一个小水洼。水洼里映着我的脸,苍白,消瘦,眼睛大得吓人。
阿哲终于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块破旧的塑料布,他费力地爬上柴堆,把塑料布盖在屋顶的破洞上,挡住了漏下来的雨水。
“这样就好了。”阿哲跳下来,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小满,你再忍一忍。等到放烟火的时候,游戏就结束了。”
他坐在我旁边,陪着我。
那一刻,我竟然诡异的觉得有点安心。至少,阿哲没有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