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坐吧,除夕,早点吃饭。”江凛接过萧珩手里的菜,径自去了厨房,让萧珩自便。
江凛的家和他这个人一样,乏味、单调。萧珩跟着走进门的那一刻就在想,这房间怎么和这个人一般冰冷。
屋子的构造和萧珩家大差不差,只是面积稍大些,萧珩倒是听邻里间的碎嘴子说过,说是楼梯边上的屋子是规划时抠抠搜搜挤出来的,面积都比别家小些,住下去的钱却没少给。
当然,从前萧珩对这个没什么概念,毕竟他也不会去别家串门,别说是进去看看房间了,他就连话都懒得同那些人说。
萧珩没见外,自顾自地逛了圈,还是和第一印象一样,和自家没什么太大差别,有居住的痕迹,但却不脏。
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的,江凛卧室的衣柜并没有关,衣服被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柜里,几乎没什么褶皱,但部分黑色的外套和T恤似乎都已经年代久远,被洗得有些发白褪色。
枕头安安稳稳地放在叠得和豆腐块似的的被子上,黑色的床单看起来很干净,几乎看不见什么灰尘抑或是污渍
对方的生活也不富裕,这是萧珩的第一感觉。
他并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也不在乎打交道的人是不是大富大贵,比如他生物爹那种人,他就完全连话都懒得搭。没意义,只是听着王令辉的声音,萧珩就想呕吐。
萧珩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完全不了解对方,连底细都不清楚,就这么跟人回了家。他对江凛的了解,也仅限于对方是六中的保安,兼职是厨师,当然,可能还兼职做讨债的,也不是本地人,而是嘉城那边的人。
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大概是江凛正在准备些什么。这顿晚饭在江凛家吃,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萧珩也不介意去帮点忙。
“江哥,我来帮你剁排骨吧。”萧珩出声询问。毕竟他是个吃白饭的,什么也不做并不是为客之道。
江凛没说话,向边上让了让,留出更大的空隙让萧珩可以穿过去,好在江凛家的厨房比萧珩家的稍微大些,两个人站里边儿也不会特别拥挤。
萧珩并没有近距离看过江凛做饭,这会儿看他手脚麻利地翻炒着锅里的菜,竟升起一丝不可思议的敬佩感。见江凛已经把菜装好盘,萧珩也不再墨迹,将排骨一块块剁好,放进有些年头但干净的不锈钢盆里,打开水龙头做最后的清洗。
恍惚之间,萧珩觉得又回到了妈妈没病倒的那段时间,虽然生活还是很拮据,但起码很幸福。
萧珩并不是多么有追求的人,只是现在,他连最简单的,家人的陪伴都都不再能拥有。这对他来说太奢侈了,尤其是感情。
少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看着厨房那扇并不大的玻璃窗,完全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最后,他是被脸上温热的触感拉回现实的。
“水都满出来了……”江凛见萧珩在发呆,伸手碰了碰对方的脸,刚刚炒完菜的手还带着厨房特有的烟火气和余温,“在想什么?”
萧珩急忙把水龙头关了,这才慢半拍地思考起江凛的后半句话。
他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诚实道:“感觉回到了我妈还在的时候,我还上小学初中的时候,我和我妈就是这么过年的。”
这回陷入沉思的变成了江凛,对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接下这个话茬,犹豫着犹豫着,寂静又转化为了油沸声,随后是食材被放入锅中的声音,马上,就要闻到香味了。
萧珩忽然觉得好笑,心中燃起一丝隐隐约约的温暖,他想,就算他一辈子平平庸庸碌碌无为的,江凛肯定也不会取笑他。
“我是非婚生子。”萧珩道,“我妈在结婚前和我亲爸生了我。”
被父亲抛弃这件事他其实没有多在意,他并不想要一个人渣的关怀,也不想要迟来的什么补偿——如果可以,他其实更想让姓王的下去陪他可怜的妈妈。
“但是在领证前,他榜上了池城这边一个富贵人家的女儿,然后很戏剧性的,我妈就被抛弃了。”萧珩娓娓道来时并不像在讲自己的故事,就像他想的那样,姓王的怎么样,他都不想和对方有什么联系,“我出生后,虽然生活很拮据,但好在很幸福,那段时间,我真的别无所求。”
江凛也不忙着颠勺了,薄唇一抿,带着点萧珩看不懂的情绪缓缓望向他。
“我爸是酒鬼,我妈是赌鬼,他俩不仅喝酒赌博,还打我。”这些事情对江凛来说的确有些年头,十来年没见,记忆中父母的样貌也早就模糊了。
他倒没觉得有什么,后来自己独立生活了,这些事情也就变成了他心底的秘密——别人不问,他就不说。这次是个例外,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萧珩,只能将自己的故事搬出来,说难听点,和卖惨没什么区别。
“所以江哥一个人来了池城?”萧珩虽然表面上话少,但他从小就聪明,脑子转得快,几乎没几秒就脑补出了江凛年少时的惨状。
江凛却摇了摇头:“我来池城,和他们没关系,我上初中的时候,他们就打不过我了。”像是觉得怀念般,江凛的嘴角扯了扯,“我来这边是讨生活的,我已经十年没见他们,也早就不在意了。”
“江哥,你很厉害。”萧珩点了点头,他想,江凛比他厉害多了,能自己逃离那么恐怖的原生家庭,不像他,明明拥有一个还算幸福的童年,却怎么也没办法从死亡的阴云里重新回到康庄大道上。
“萧珩,总有一天,你也能做到你想做的事情。”
料理好晚饭时已经是五点左右,对于国人来说,这个点吃年夜饭实在算不上多早。江凛搬来一张不大不小的折叠桌还有两把折叠椅,示意萧珩坐下。
男人大概是不怎么在家吃饭的,这桌子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灰,好在很快便被男人擦干净了。小小的折叠桌上几乎摆满了饭菜,升起的水雾隔在两人之间,萧珩有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出去下馆子,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热气腾腾的刚出炉的饭菜了,还真是惨,萧珩没由地心想。不过好在,今年有江凛收留他,不至于又过一个凄凄又惨惨的年。
江凛话少,只自顾自一口一口地喝着酒,也许是在屋内,这次他没有抽烟。等萧珩吃饱喝足,男人也在不知不觉间一个人干完了一整瓶白酒。
“江哥?”
江凛似乎有点醉了,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少年。萧珩不知道喝完一整瓶白酒算什么酒量,但看着江凛的样子总归不像是清醒的。
萧珩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再次开口问道:“江哥怎么了?你喝醉了吗?”
当然,他没有得到答案。
大概是因为有人一起吃饭的缘故,男人喝得确实很多,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一股重重的酒味。
萧珩抹了把脸,忽然觉得更加热了。
难道是吃太多了?萧珩挠了挠头,随便找了个理由烫色自己的脑袋,现在最主要的是看看江凛到底是不是醉了,需不需要帮忙。
为了不那么尴尬,萧珩尝试开口寻找话题,但他再次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对方。
也许钱叔说得对,江哥是从沿海富庶地方来的,迟早是要走的,他以后,大概也没什么机会深入了解对方。
这次的年是他们两个一起过的。江凛就算今年不走,那明年,后年呢?他还未真正了解过对方,却好像已经有些不忍分别了。
“我有个弟弟。”在萧珩开口前,江凛先出声了,“他和你差不多大。”
“弟弟?”萧珩没听对方提过,在今天之前,他从未听说过江凛家里的事,“亲弟弟?他还在读书吗?”
江凛摇了摇头,开始在脑海里回忆对方的样子,很久不见了,但他弟弟很懂事,所以他并没有像自己父母一样很快消失在自己的记忆里:“前段时间才打电话给我,没在读书了,是堂弟,我爸爸弟弟的儿子。”
萧珩真有点好奇,和他差不多大,最多就是个高中生,没在读书了?那对方是读完初中就不读了?对方现在在做什么?
“那他现在在做什么?”萧珩问道。
不仅仅是好奇,他心底也很迷茫,除了读书,还能做什么?这是他唯一的优点,虽然是曾经的优点。
“他说过完年就去打职业。”他复述着那通电话中江韫晚说的话,江凛虽然不懂什么电竞不电竞的,但这是对方的选择,他会尊重对方,“我不懂这个,既然他这么决定了,那估计是有自己的想法吧。”
萧珩点了点头。他想,江凛的弟弟是比他勇敢的,十几岁的少年,就这样自己做出了人生的抉择,而他还在这里踟蹰不前。
他的内心第一次动摇了。
“去天台吹吹风吧,这里闷。”江凛今天喝得太多,已经闷出一身汗,见萧珩吃得差不多,便提议出去透透风。
筒子楼里的外地人都暂时人走楼空,本地人也走了大半——他们部分来自更加乡下的农村,大年夜自然不在这里过。
“啪嗒——啪嗒——”
楼道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
天台如意料之中般没有人,北风呼呼吹着,卷起两人的衣摆,男人点了根烟,靠在水泥和铁铸成的栏杆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珩将袄子裹紧,仍旧有冷风从脖颈处灌进去,他忍了忍,等身体适应了夜风,这才和个没事人儿一般在江凛身边站定,然后有学有样地也靠在栏杆上。
对方身上的酒味很重,即使是酒精,似乎也没能够抹去对方眼中的那些忧愁。
在愁什么?
萧珩不懂。
对方没有恋人,没有小孩儿,也有一个还算稳定的住所和工作。是在担心堂弟?萧珩不清楚。
最后,萧珩也没有问,只是陪对方这么无声地站着。
“萧珩。”这份寂静是江凛主动打破的,“有这样一个人,不做亏心事,但他的生活却越过越差,这是什么道理。”
言罢,男人似乎又觉得这问题太过现实,太过残酷,不适合同没成年的小孩儿讲,便摆了摆手,示意萧珩假装没听见就是,不用理他,更不用回答他,旋即又抬头望天,烟也不抽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哥,你知道么?”萧珩哈了口气在手心搓了搓,没有看向那陷入沉默的男人,但他知道,对方的视线一定落在自己身上。
“我妈还在的时候,她就总和我说——恶人有恶报,而好人,会有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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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Chapter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