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还算个比较理性的人,这会儿病成这样也没觉得是谁来索他命了——发烧了吧,且更加严重了。以前不是没有这种情况,但没有任何一次比今天难受,也许是那冷水澡洗得太过漫长,于是感冒找上了他。
少年勉为其难撑起身子时只看见自家的门虚掩着,像是来过人。
进贼了?
筒子楼里究竟有什么好偷的?住在这里的,身上能有几个钱?萧珩的头很痛,昏昏沉沉的,但这个家只剩他一人,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少年眯着眼下了床,扶着墙体才勉强能够保持平衡。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也不知道是不是烧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生病了,但现在最要紧的是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谁来了他家,究竟是怎么打开门的。
这会儿已经步入冬季,气温很低,萧珩没什么厚实的睡衣,身体素质又好,也没想着网购,便穿着他秋季的那套睡衣,一直没换过。
高烧带来的并发症使他的步伐太过虚浮,没走两步便眼前一花倒了下去。
江凛正在家里找药,听见隔壁的巨大动静忙放下手里的物什赶过去,等他推开门看见的却是倒在地上的萧珩。
少年的脸很红,不是那种健康的红润,而是有些病态的,看起来烧得不轻。
江凛怕吃药来不及或是耽搁了治疗的时间,便没再想着回去找药,他找了套厚实的衣服给少年套上,又将人打横抱起来。
这会儿已经**点,筒子楼里稍微安静了些,江凛脚步又轻又快,直到下了楼走到机车前也没人发现。
大概是脱离了室内范围冷风灌进了衣服里,少年有些冷便往江凛的怀里瑟缩了一下。
“萧珩,我带你去医院。”江凛将萧珩抱上车座,少年却仍旧没什么反应,“醒醒。”
感受到脸部被什么微凉的东西轻拍,萧珩终于睁开了眼:“江哥……”
他在迷迷糊糊中认出了眼前这人,是他的邻居。男人很耐心,再次解释着要带他去医院,好在萧珩即使高烧脑袋转得也还算快,点了点头,安静扒稳车座两边的扶手。
江凛见他仍旧闭着眼,叹了口气,将因为大幅度动作而下移的拉链扣拉至最上方,又给人套上摩托车头盔,这才长腿一迈跨了上去。
身体很不舒服,甚至有点想吐。
这是萧珩此刻的想法。
身前的男人没有立刻启动机车,而是轻轻拉过他的手,让他身体前倾,环住对方的腰:“抓稳,这样安全点。”
疲惫感使他的大脑懒得再思考,江凛的身体很温暖,他记得前段时间对方送他上学时他们似乎也是这样行驶在路上的,当然,那次也是无意识的。
这个点,医院里竟也很热闹,哪热闹都是好事,这种地方除外。
夜晚的输液室里不比白天安静,孩子的哭闹声家长的呵斥声糅杂在一起,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吃点吧。”男人带了吃的回来,一个透明的塑料盒,里面大概是白粥之类的食物,闻不到什么味道。
萧珩以前来过这个医院,附近有商铺,大多是些馆子,或是小吃摊。也许是考虑到萧珩的身体,江凛并没有买炒面炒饭之类的油腻食物。
“谢谢。”少年一直躺在床上,没怎么进食,发烧带来的后遗症让他吃什么都没什么味道,所以不管是白粥抑或是山珍海味对他来说都差不多。
这大概是店里现熬的白粥。
池城虽然算不上贫困,但绝大多数人都普普通通的,离富裕还有一段距离。
萧珩没仔细听周围人的抱怨,世界上的喜怒哀乐分太多种,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很多时候也并非所愿。
妈妈病倒之后,萧珩做什么都是一个人,但好歹还能有个念想,只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萧珩无声地喝完粥,嘴巴里没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干巴地捧着碗坐着。
坐在边上的男人伸手,将碗拿去,又放了本书在萧珩手里——是一本干干净净的语文书,和新的没什么区别,封面上还贴着标签,写着清秀的“萧珩”二字。
大概是江凛见他桌子上书太多,书包也没背回去,顺手拿的。
“江哥,我读书不太行。”萧珩扯了扯嘴角勉为其难露出个笑容,他记得钱叔早就知道他不学好天天翘课,钱叔话还多,江凛既然和钱叔关系好,那也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江凛却没有拿走书,也没有做别的,只看着萧珩,很认真道:“读书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男人像是陷入什么回忆,沉默了良久,但只憋出三个字:“你还小。”
萧珩失笑,这是在劝他好好读书么?他听出来了。
没想到江凛这种冷性子的人也会说这种话,有些匪夷所思。
他不知道怎么和江凛解释,他似乎从未提起过自己家里的情况,周麒兄弟俩虽然话有些多,不过也绝对不是嘴上没个门把的人。
也许在江凛眼里自己只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类似于“留守儿童”,毕竟从安省去别的地方打工的人不在少数,大家都各有各的苦衷,但大多都和钱脱不开干系。
“你说得对,还是得看书。”在男人的目光中萧珩短暂地妥协了,他随意翻了页就这么盯着白纸黑字发呆,完全没有在认真看的样子,似乎还有昏昏欲睡的嫌疑。
江凛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没再劝。
他年纪还小时父母感情就不大好,一个嗜酒,一个好赌,那会儿,他还是一个小少年。就是这样三个人,组成了他最初的家庭。
江凛懂事得早知道他父母喜欢的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他最开始还会劝说,但除了一顿毒打什么也得不到,慢慢的,他便也放弃了。
没有用,很多结局他都无法去改变,一个人的人生亦是如此。
最后,他的父母离了婚。
最后的最后,母亲改嫁,父亲进了局子。
他即使努力过,也没有改变什么。
所有人都会做出选择,像今天这样就是萧珩做出的选择。江凛连自己父母的选择都改变不了,那同他非亲非故的小孩儿,他就更没有什么立场再去说些什么。
他们只是邻居,普普通通的邻居。
萧珩被江凛叫醒时盐水袋里已没剩多少药剂,可以叫护士来拔针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手里的书又是在什么时候回到江凛手里的。
拔了针之后江凛也没催萧珩离开,而是又在边上等了十几分钟,针孔彻底不流血之后才起身。
输了液萧珩精神了不少,连带着在车上也分外清醒。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像这样关心他了。
江凛大概是看他小,又是邻居,再加上种种奇怪的缘分才会对他这样关照。
也不知道对方多大了。虽然钱叔他们都叫男人“江哥”,但萧珩觉得江凛长得还挺年轻,看起来三十岁都不到。
“江哥,你多大了?”萧珩开口,声音却被封闭在摩托车头盔中,对方大概没听到。
也许自己也没想着能让对方听见吧。
一切都会湮没在风里。
萧珩去上学是吊完水后的第二天,原本他还想借着生病的空档多休息几天,直到自己生日再去吃饭,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看见穿着朴素的男人站在他家门口,这些话他又说不出来了。他想起那个晚自习前夕,男人离开的背影,还有对方说的话。
他那时就觉得对方的眼睛会说话,当然,自己此刻如果表示不想去上学,江凛可能也只会默默离开。
“江哥今天值班么?”
萧珩和江凛并肩走在楼梯上,他只是随便拉家常,但江凛却误会了,以为萧珩又要逃课:“不要逃课。”
他倒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江凛的话,而是道:“江哥随便看见一个不好好读书的学生都这么说?”他总觉得江凛对认真读书这件事好像有点执着。
“……只和你说过。”江凛瞧了眼走在身边的少年。
他其实也很少和小自己这么多的孩子说话,能说这么多的,大概也就他堂弟和萧珩了。
“我还在念书的时候就不是念书的料,努力学过,但学不明白。后来想着,如果自己有小孩了,一定要让他好好念书,别最后像我一样没什么文化。”
那天带萧珩去医院回来后,江凛就告诉自己不要妄图干涉别人的命运,他再怎样说也不能改变什么,但今天不过隔了一天,他又忍不住了。
他和少年的第一次相遇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连后面的一连串事件都充满戏剧性。他认为这是自己和这小朋友有缘,既然有缘分,那就应该想把自己表达的表达出来。
本身也是为了对方好的事情,没有什么好不好开口的,至少江凛现在这么认为。
男人嘴角勾了勾,似乎想扯出一个笑,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些,但失败了。他太久没有认真笑过了,以至于想笑也十分僵硬和奇怪。
“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很聪明的小孩。”江凛最后道。
摩托车行驶在公路上,萧珩已经不是第一次搭坐江凛的车,周围的风景熟悉又陌生,绿化新生又枯萎,每一年都有不一样的地方。
江凛今天值早班,他挥手同萧珩告别,但少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道:“江哥,你一直帮我,我欠你的东西很多了。”
“以后不用麻烦你送了,我自己来上学也一样,我无所谓的。”
男人看向少年,神情无比认真。
“欠我东西的人很多,你这个,不算什么。”
江哥劝学.jpg(不是)
江哥的过去可以看隔壁《满级AD》的番外(76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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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Chapter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