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公诉人还在陈述,一页页一项项他说得如涛涛流水,源源不绝于口。
肌肉松弛垮着脸的男审判长低头刷刷翻着纸张,声音从麦克风递出来,像是工厂落地黑色大风扇极大声刷转一圈,刷一声又转一圈,刷刷刷的噪音比风力大,多余地把厂里的闷热搅过来送过去。
男审判长抬起头问,“公诉人就事实方面出示的供诉及被害人的陈述证明的证言,这些是否属实?”
黄浩平静的答,“属实。”
“被告人身份信息,归案经过,凶器照片,及被害人的法律鉴定,这些是否属实?”
“属实。”
“公诉人所出示的证据经被告人指证未予异议,本案作为定案依据予以确认。”
“....下面由附带刑事宣读刑事附带诉讼。”
男公诉人目光锐利的看向黄浩,她微微抬眼,男公诉人额上凸起的青筋,嘴巴非常用力地大张大合,激情澎湃地说,“诉讼请求一,依法判处被告人故意杀害罪,对其从重处罚...第二,判令赔偿刑民事附带家属....共计146万元。”
黄浩垂着眼撩了一下丝毫未乱的头发,她开始无聊有点瞌睡,研究起在庭内的人,庭上坐着三个男的,一主审两副神都低着头翻看文件;公诉人那边两男一女都穿着职业套装,坐着的男人约三十多岁像是玩游戏一夜没睡,眼睛浑浊红血丝像蛛网密布,目光没有焦距,恍神到天外。
另一边,有个女书记员认真快速的记录男公诉人说的话,在她余光身后两侧,两个男狱警挺拔的身姿这会像是被抽走了支撑的物体,勾着背全身松软下来,坐得也很无聊。
“被告人黄浩于xx年8月21日晚上八点半左右,在得知被害人喝酒的情况下,喂被害人吃了头孢.....”
她给李成峰喂了头孢吗?她在审讯室的时候不是这样回答的。
狭小冷寂的审问室里,一张长方形木桌把人分割为好坏阵营,脸色铁青的主审官坐在她的对面,黄黑色的圆脸上蛮肉死板僵硬,两个法令纹在嘴边深凹成肃杀圆形。
他放在桌上的手骨节粗大,这是跟她一样从小一直干活才会有的骨节。
“你自首说是意外给李成峰吃了头孢?”
“是。”
“你明知道他喝了酒还给他吃头炮?”
“我以为头孢跟酒只是谣传。我没有真的想杀了他,那天我们吵架了,只是想让他难受一下懂得我的好,我以为最严重就是呕吐或拉肚子...我没想到”
“你没想到?!!!你一个大学生毕业工作多年的人这么无知?会不知道头炮跟酒是禁忌,喝酒后都不能乱吃药你不知道吗?”
喝酒后吃药的人多了去了,喝农药治胃痛鼻塞有人,在家自己用刀剜身上瘤子的人也多,喝符水吃草药盛行,乡医开牲口药治人了十几年,无知是普遍性的,不是读了大学就什么都会,工作过了就什么都懂了,黄浩摇了摇头。
他斜觐了她一眼,继续翻着卷宗提问,“被害人没有怀疑你给他的药吗?”
“没有,平时他的衣食住行,吃穿用度都是我在打理照顾。”
他放下卷宗,放手握拳放在桌上,头顶的吊灯照在他脸上皱纹黑黪黪的,“所以你就利用夫妻十年间的信任,在李成峰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把药掺在里面?你们不是夫妻吗?”
他已经主观偏颇的给她定了罪,她漠然不再争辩。
“你为什么第一时间没有向医院求救,没有向警方报警?”
“我没想到这么严重...他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休息。我像往常一样去厨房收拾餐具,洗衣服,打扫卫生...厨房流水,洗碗的声音盖住了客厅的声音,等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地上......”
“你发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医院,而是抛尸荒野?”他目光如炬,一寸寸扫视着她的表情,要在她脸上抓住她的痛点。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来,我很爱他,我们一起过的很快乐。我洗好了碗,把衣服从阳台收回来的时候才看到他倒在地上,我想打急救电话,但是他身体出了很多汗抽搐着翻白眼,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他就没动静了,我孩子才几岁,还那么小,我不敢报警.....”她一五一十的坦言交代,神情悲戚难过,哀痛万分。
男人突兀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作案工具来源是否事先准备?是不是提前预谋?”
他想给她施威吓她,最好能吓得肝胆俱裂,像只无处可逃的兔子。但她被他突然的动作收了所有的表情,她眼睛正视着他扭曲的脸,回到了她本身的冷漠,不再回答他的问题了。
任由他一遍遍追问,暴跳如雷的威胁恐吓她的不配合,是会对判决有很大的影响....
她没‘喂’他吃,那是伏小做低更亲密的动作,她跟李成峰在各方面都是平等的,她不必那样。
男公诉人的还在充满正义激昂地说,“...被告人恶毒的对被害人下药致被害人死亡,并抛尸荒野。被告人作为一个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知道喂被害人吃‘头孢加酒’会发生致人性命危险的后果,而仍然实施了这一犯罪行为,其手段之残忍,性质之恶劣,显然是致力于被害人死亡的后果发生,存在故意伤害他人身体性命的主观恶意。”
她是这样想的吗?他们似乎比她还懂她做出事的道理。
“诉讼请求二,被告人黄浩应从重处罚,根据我过刑法规定,故意伤害他人身体性命致死,被告人黄浩在实施故意犯罪过程中,犯罪工具为药品.......情节严重恶劣,社会影响极坏,应处于死刑...对其请求予以从重处罚,以对社会风气的遏制。”
他说了半天,才说到第二条啊,时间过去多久了十五分钟还是半个小时?
今天似乎是个阴天,小小的法庭在长条荧光灯光下是青色的,灯管在灰白色大理石上反着条白粉笔似的光。
她觉得后腰有点冷,风从宽阔的下摆钻进去,慢慢从胸腔去到指间。比起寒冷,黄浩更想念暴热的阳光,三伏天早上下午在沙滩或草坪,张大着双手双脚躺下去,身体里的杂念,冰冷,悲伤,像绿莹莹的湖水,总会晒干烫热了去,人就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诉讼请求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