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撞肩风 第14章 新地图与旧坐标

省赛的桂冠如同一个分水岭，清晰地划开了顾清珩生活的两个阶段。庆祝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去，现实的齿轮已经开始高速转动。

家里的支持迅速而高效。一位经验丰富的退役职业球员李教练加入了团队，负责她的日常训练和战术规划；一位年轻的体能康复师小赵，负责她的身体状态监控和恢复；再加上原本就负责她生活杂事的阿姨，一个精简却专业的“顾清珩团队”初具雏形。

训练不再仅仅局限于体大的场馆，而是转移到了一家拥有更先进设备和更私密环境的专业网球俱乐部。训练内容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李教练带来的训练计划精准到近乎严苛，大量针对性的力量训练、脚步移动、以及应对不同打法风格的模拟对抗，充斥着顾清珩的每一天。

“职业赛场和大学生比赛是两回事，清珩。”李教练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那里的每一分都是饭碗，没有人会对你手下留情。你的发球需要更具威胁，反拍的稳定性还要提升，尤其是面对左手将时的线路选择……”

顾清珩听着，汗水顺着鬓角滑落，眼神却异常专注。她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更艰难的路。以前训练累了，可以跟林薇插科打诨，可以偷偷懒，现在，每一个环节都关乎她未来能否在职业圈立足。

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吸收着一切新的知识和技术。白天泡在训练场，晚上研究比赛录像，分析潜在对手的技术特点。手机的使用频率大大降低，与许晓溪的对话框，常常是她训练到深夜，拖着疲惫身躯回到临时租住的公寓后，才有力气点开。

消息变得简短，且常常有时差。

「今天练了六小时，手抖。」

「李教练说我的切削球还得再隐蔽点。」

「吃了三份牛排，还是饿。」

许晓溪的回复依旧保持着她的节奏和风格，但内容似乎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补充蛋白质和复合碳水。」

「可以观察对手重心变化再决定出手。」

「注意消化。」

理性，克制，却不再是最初那种近乎程序化的回应。她开始针对顾清珩抛出的具体问题，给出基于她理解的建设性反馈，哪怕那些反馈依然包裹在冷静的措辞里。

医科大学这边，生活似乎依旧沿着固有的轨道运行。

图书馆，实验室，宿舍。三点一线，被厚厚的专业书籍和复杂的实验数据填满。苏晚偶尔还是会调侃她：“你们家网球明星呢？好久没见她来‘偶然’遇见了。”

许晓溪通常会淡淡地回一句“她很忙”，便不再多言。只是，她书桌的一角，多了一座格格不入的金色奖杯。偶尔在深夜伏案间隙抬头，看到那抹耀眼的金色，她会停下笔，静静地看上一会儿。奖杯旁边，放着那个浅蓝色的、印着细胞图案的收纳袋，里面似乎又补充了一些新的能量胶和电解质粉。

她开始会有意识地去搜索一些低级别职业网球赛事（ITF, International Tennis Federation，国际网球联合会，负责组织低级别职业赛事）的赛程和新闻，动作隐蔽，连苏晚都未曾察觉。当在某个不起眼的体育网站角落，看到“中国新星顾清珩获得ITF挑战赛外卡”之类的简短消息时，她会多看几眼，然后面无表情地关掉页面，继续手头的实验报告。

顾清珩的第一场职业比赛，在一个南方沿海城市举行。

那是级别很低的ITF挑战赛，奖金和关注度都有限。比赛场地条件一般，观众寥寥无几，与省赛时山呼海啸的氛围天差地别。

站在陌生的场地上，面对着经验丰富、打法油滑的资格赛对手，顾清珩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对方的球路诡异，经验老道，频频利用她的急躁失误得分。

第一盘很快告负。

局间休息，她坐在椅子上，用毛巾盖住头，耳边是听不懂的当地方言和稀疏的掌声。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和自我怀疑攫住了她。这就是职业赛场吗？

她下意识地去看桌子上的手机，想跟谁说说此刻的艰难。手指在屏幕上悬停，最终却只是点开了和许晓溪的对话框。上一次对话停留在两天前，她抱怨训练量太大，许晓溪回：「正常，适应期。」

她看着那三个字，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机塞回包里。

不能打扰她。而且，这种时候，任何言语似乎都苍白无力。

重新上场，顾清珩的眼神变了。那份因为陌生和环境而产生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凶狠与专注。她不再去想这是职业赛，不再去在意稀少的观众，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对面的对手，和手中的球拍。

她开始更加耐心地与对手周旋，利用自己更强的力量和体能优势，不断冲击对方的防线。失误依然存在，但她不再像第一盘那样轻易动摇。

“顾清珩稳住了阵脚！漂亮的反拍直线！她破发了！第二盘比赛进入了她的节奏！”现场解说员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惊讶。

鏖战三盘，顾清珩最终逆转取胜，艰难地迈出了职业生涯的第一步。

比赛结束后，她累得几乎虚脱，坐在场边很久才缓过神。拿出手机，她看到许晓溪在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只有四个字：

「比赛如何？」

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客套的鼓励，只是一个简洁的询问，仿佛只是确认一个实验数据。

顾清珩看着那四个字，疲惫的脸上却慢慢浮现出一个笑容。她拍了张自己汗湿的护腕和身后空荡的球场看台，发了过去。配文：

「赢了。这里好安静。」

过了一会儿，许晓溪回复：

「嗯。习惯了就好。」

依旧是简短的回应，却像一阵微风吹散了顾清珩心头那点因环境落差而产生的微妙情绪。许晓溪没有问她赢得精不精彩，没有安慰她环境的简陋，只是告诉她，这是她选择的路，需要习惯的常态。

顾清珩收起手机，站起身，望向远处蔚蓝的海平面。

新的地图已经展开，前路未知，充满挑战。但她知道，在遥远的另一个城市，有一个安静的坐标，始终在那里。她不常言语，却总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用最冷静的方式，给她最精准的支撑。

这份支撑，让她有勇气，去习惯这片新的、或许会一直很“安静”的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