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繁花（女尊） 第163章 解和

次日乃是九月初一，上午安澜没有等到江澄过来给他赔话，却等到了敏贵君赵玉泽的造访。赵玉泽来的时候，安澜正在前殿看宫里上个月的开支账簿。

如今他独担宫务，这宫里的一应开支无论大小，只要是走公账的，就都由他来审阅，开支之前需向他申请，开支之后则报给他核验。这其实是个很繁琐的事情，他需一笔笔核对，反复验算，一个月的开支账簿少说也得两三个时辰才能弄完。

其实也可以马虎些，只看大的支出，小的一概不管，或者全都交给手下的侍儿核对，自己只听侍儿汇报一下，如此便省时省力省心。以往历朝历代的皇后们有不少都是这样子做的，但他怕宫里的侍儿与内侍省的官员以及宫外的买卖铺面联合起来蒙哄宫中的银子，宁可自己辛苦。

这宫廷内库眼下属于他的月儿，将来属于他的女儿，他不能够让内库不明不白地遭受银钱损失。

“皇后主子正在忙，奴才这就进去通禀。”守卫明心宫宫门的侍儿瞧见敏贵君，便殷勤地上前请安。

“莫扰皇后哥哥，本宫自己进去。”赵玉泽拦住了侍儿，不让传话，自己悄悄向内走。进了麟趾殿的殿门，他也没有急着给安澜请安，他站着不动，近距离地观察了安澜好一会儿。

因今日不是什么年节庆典，安澜衣着很是随意，没穿能够支撑气场的缂丝华服，身上只着了一件白色麒麟暗纹素锦交领长衫，头上也没戴发冠，只将乌黑亮泽的长发挽起，插了一枚金山白玉透雕小麒麟的发簪。

此刻端坐在长条桌案前，神情专注。

拿着玉管兔毫笔的手，纤长白皙，与玉无别。

素衣胜雪，郎艳独绝。

铅华尽洗，仙姿清丽。

虽说细看来，肌肤不如二十来岁时娇嫩可人，眉眼也不如往昔灵动，可是风神秀澈，仪态端华，气质远胜当年。正如被淘洗了多次的秋水长剑，经过岁月的悠长打磨，仍旧宝光凛凛，动人心目，宛如新开。

无论如何，都远不到色衰爱弛的地步。

可是对着这么一个神仙般的美男，昨个儿天子竟然连留宿都不肯了，遇事也是向着别人得多。

赵玉泽暗暗感叹，这可真应了他父亲秦氏那句话，“女子们都是朝三暮四的，就算是娶个姚天仙男来，看得久了，也就看腻了。”

与林从和董云飞都是先对明帝动了心再被母家送进宫的不同，他赵玉泽刚开始是不愿意进宫的，是他的母父为了赵家的荣华富贵能够长长久久，在前鸿胪寺卿高芷和前礼部尚书郑岚的怂恿之下硬要求他进宫的。

那会儿他才十五岁，刚刚学剑归来，锐气正盛。还没能够去江湖之上仗剑行走，尝遍自由的滋味，看遍世间的风景，留下少年侠男的美名，哪里愿意进宫去嫁给一个已经有了好几个后宫的帝王？又且他那会儿一心都在打磨武艺上，也并不想要早早嫁人。

听了母亲的打算，他就去找父亲抗争。

可是父亲却要求他听母亲的话，为家族前途考虑，进宫陪伴圣驾。他被父亲的口气逼得没办法，把心里头的顾虑讲了出来，"皇上宫中已经有好几个美人了，不说别人，皇后就是个顶漂亮的男儿，都说人间天上，独此安澜，有这样的皇后在，孩儿还进宫去做什么呢？"

他虽然对自己的容貌极有自信，但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天子已经先有了安澜，只怕未必有真心的喜爱留给他了。

他父亲秦氏听他这般说，冷笑了一下道:"男儿家长得好看，就能长盛不衰么？爹爹自问生得也很好看，可你瞧你母亲身边还不是有这些人？"

他听了便不说话了。他父亲秦氏的确生得俊美过人，这从他和妹妹赵湘都是容貌极佳的美人就能看得出来。

但父亲俊美无俦并没能够阻止他母亲赵素秋纳一个又一个的侧室。早年他父亲没能生养他的时候，他母亲以宗祀需要传承为理由，一口气纳了侧夫夏氏、侧夫孟氏、侍夫朱氏、侍夫邢氏四个侧室，后来夏氏、孟氏都给他母亲生养了庶出子女，这也罢了，毕竟有个冠冕堂皇的说法。最让他难以理解的是他母亲还收了两个年轻的小郎君，那两个小郎君，最小的也就比他大三四岁，单论姿色，比他父亲年轻时差远了，想来母亲纯粹是贪图人家少年男儿的青嫩躯体。

这种情况也不止他们一家，安澜的生父也很漂亮，可是安澜的母亲安大人在安澜父亲和正夫之外还有不少侍夫小郎。

漂亮似乎从来都不是拴住女子的心，使之再无旁鹜的法宝。

男儿家到了一定的年龄，想要过得好，就不能只赌妻主的良心。

他记得当日他父亲秦氏看他沉默就拉着他的手对他讲："我的儿，爹爹别无指望，你母亲是个靠不住的，你妹妹还小，爹爹只期望你能够有本事，成为爹爹的依靠。"

他一个男儿家怎么成为爹爹的依靠？唯一的路子似乎就是进宫成为天子的君卿。于是，他答应了父亲，进宫来了。进宫之后果然如父亲所料，他很是得宠了一段时间，没有身孕就晋了君位，那段时间整个后宫他算是首屈一指的宠君了。

不过这样的恩宠正如无根之木，终究不会久长，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这第一宠君的名号早已是薛恺悦的了。

明帝待他的心大不如以前了。虽说还有翻他的牌子，可是眼里心里再没了那份急切，他不再是她心心意意想要在一起，一时不见就不顺心的男儿了。

这么算起来，他同眼前这位倾国倾城的皇后安澜倒是同病相怜了。

"皇后哥哥忙成这样，看来应儿又得失望了。"他轻盈开口，果然吸引来安澜的注意力，"小玉来了，今个儿没去瓜园？"

赵玉泽连忙屈膝请安，把来的目的点明:"今个儿早上应儿就闹腾，说是还想跟着皇后哥哥学作画。弟弟知道皇后哥哥宫务忙，也就没敢答应她，这会儿来皇后哥哥这里坐坐，哥哥果然忙得很。弟弟还是另给她聘个师傅吧。"

安澜听了，倒是认真琢磨了一番，这四公主原是跟他学画画的，因他宫务忙就另请别的师傅，只怕明帝知道了会不高兴。明帝之前似乎是很乐意让四公主同他学作画的，他眼下才因为江澄的事情同月儿闹得不愉快，何苦再为这样的小事违逆月儿呢？

而且四公主才一点点大，要学习作画，仍旧得在后宫中，这就需要个男子师傅，可这京城中擅长作画的男儿除了宫里的沈知柔和陈语易他也没听说外面还有谁。

琢磨已定他看向赵玉泽，和颜悦色地道:"小玉为这个过来的。这倒没什么，本宫虽忙，倒也不是连教孩子的空都没有。这么着，小玉下午只管把应儿送过来，本宫一日里教她一个时辰。哪天实在是忙不过来，本就把她送去慧卿那边，总不让她没师傅教就是了。"

赵玉泽听他安排得妥当，便浅笑着向他道谢:"那弟弟替应儿谢谢皇后哥哥。"

安澜淡然一笑，倾国倾城的脸颊上带着无限的温柔，"本宫份内之事，小玉无需道谢。这个账目还有点要紧之处，本宫且先理会一二，小玉自便。"

赵玉泽听了，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安澜低头核对了一会儿账目，再抬头却见赵玉泽仍旧没走。便问他道:"小玉还有什么话说？"

赵玉泽赔笑道:"弟弟有句不知深浅的话，想讲于皇后哥哥听，又恐说了惹皇后哥哥生气。"

安澜微觉奇怪，问他道:"有什么话，小玉只管说，你说了本宫才知道会不会生气，你不说本宫又如何晓得？"

"若是弟弟没料错的话，皇后哥哥昨个儿发怒澄澄，并不是因为他当面顶撞皇后哥哥，而是怕他与怡君走得近，想要告诫他一下。皇后哥哥思虑长远，可是澄澄他是个心实的人，他未必知道皇后哥哥为何生气。"

赵玉泽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秀美的脸颊上露出迷人又诚恳的笑，"他见陛下在皇后哥哥殿里传话，要罚他站殿角，必然会误会皇后哥哥不待见他，非罚他不可。澄澄心里委屈难过自不必说，皇后哥哥原本并不计较他的顶撞，凭空生了这样的误会岂不冤枉？也把皇后哥哥素日里善待澄澄的心都给埋没了。澄澄经常同弟弟讲，皇后是如何的仁厚善良，他心里是如何的感恩感念。”

安澜心头微动，心道他殿里果然有赵玉泽的眼线，不然的话怎得他向明帝抱怨江澄，明帝让露儿传话要江澄站殿脚的事赵玉泽知道得这般清楚？

赵玉泽宁可暴出眼线，也要来讲这番话，其用意就不得不令他琢磨了，他看向赵玉泽，试着问道:"小玉是过来替澄之打抱不平的?"

"弟弟不是来替澄澄打抱不平的，弟弟是来替澄澄解和的。皇后哥哥和澄澄都是极好的人。弟弟不想让你们两位生出误会来。"赵玉泽的笑容愈发真诚，他本就生得明朗俊秀，这灿烂真诚的笑，当真好看极了。"

"那你就同他说，莫再让他当面顶撞本宫。再这么着本宫就真生他气了。"

安澜在心中思索了一会儿，做出了妥协。他也不愿意同江澄闹翻，眼下江澄既是后宫宠君又是朝廷重臣，他用皇后之尊与之硬拼，虽未必见得拼不过，却是得不偿失的。即使赵玉泽过来讲和，他也就顺风下船，当然作为皇后之尊，他自然没有个反过来再安抚江澄的道理。

赵玉泽赔笑道:"那是自然的。弟弟回去必会嘱咐澄澄，要他以后言行谨慎。这回终是他的错。口不遮掩地惹了皇后哥哥不快，弟弟替澄澄向皇后哥哥赔不是。"

赵玉泽站起身来，向着安澜屈膝行礼。安澜有一瞬间的迷惘，他没想到赵玉泽会替江澄向他赔礼。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赵玉泽同江澄之间的关系，要比江澄和顾琼的关系更加密切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倒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虽然比起来顾琼，赵玉泽是个行事有分寸的，但他也不愿意看到赵玉泽有强力的外援。

他语带深意地问赵玉泽:"自打皇贵君独得圣心，小玉就不如之前得宠了。难道小玉还愿意看到这宫里有新的宠君?"

赵玉泽抿唇一笑，目光纯正，"若说弟弟心里一点儿都不难受，那自然是假的。可这人是澄澄。弟弟便愿意让他一头，澄澄他值得。"

安澜有些恍惚。

赵玉泽居然愿意让江澄成为新的宠君，这样的豁达大度着实出他意外。江澄真的值得赵玉泽如此真诚相待吗？

赵玉泽告退后，安澜又看了一会儿账目，看到中午，吩咐侍儿们收拾画案，准备迎接四公主过来画画。才收拾好，明帝便打发露儿过来奏事，露儿身后还跟着两个内侍省的差役。

"圣上说今日有三件事要劳动皇后主子。头一件，礼部尚书高莹奏请秋获大典久未举行，如今天下太平，正修礼仪之时，定于初九日重阳佳节之时，行秋获礼，请皇后主子与圣上一同驾临典礼。第二件，户部尚书宋海春代慈幼局官员奏请皇后殿下于十六日莅临慈幼局看视众幼，所需礼物赏赐，户部已代为备好。第三件，宗正寺卿与礼部官员联合奏请，五品以上官员和宗室王侯之家公子，将来皆是皇室与世家的宗夫，其待人接物之礼仪，治家理事之才能不容不早为教导，拟于宗正寺内设学堂一所，每月朔望两日教学，副教习两人，一为礼部尚书高莹之陆正君，一为惠王府惠王正君。正教习敢请皇后主子担任。本月望日为宗夫学堂开学仪典，恳请皇后主子莅临。"

安澜瞬间就觉得这个月自己要过得非常得充实与忙碌，他想不明白，怎的忽然间有了如此多的事情要他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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