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本就要放假,加上这次转会期YT本就要大换血,比赛结束后返程的机票订的时间前后不一,吴思哲查了陈知月的行程,粗略地根据已有的信息拼凑出了他原来的规划。
今年的春节他应该是要回家的,似乎是家人病危,根据他对陈知月家庭状况的推理,这大概不是什么好事。
陈知月的行李箱很空,除了几件常服就是些免税店里的常见玩意,像是给人捎带的,他趁着飞机上的空档分了分类,对着聊天记录大致的对上了号,拼凑出了一个他从前不曾知晓的陈知月。
陈知月原名林安城,有一个名叫林城的哥哥,患有先天疾病,原生家庭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颇有些资历,无法接受长子就这么离世的父母花了不少钱做配型,最后在医生的建议下选择了再次怀孕。
林安城的童年几乎都在医院里度过,学业自有家庭教师安排,但至于质量,大抵也是一言难尽的,缺少跟同龄人社交机会的林安城几乎不怎么能开口说话,更何况很多捐献项目都有最低体重要求,林安城忙着塞下大分量的食物做增重,也不太有精力顾及学业。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初中,兄长的病大抵是好一些了,尚且还叫林安城的林安城,第一次迈进了学校的大门。
在学校的挑选方面,以林安城的状况,大抵也只能交钱进些私立学校,只是从小远离同龄人长大的林安城与同龄人没什么共同语言,至于课程,林安城大抵还停留在26个英文字母的拼写和加减乘除,抛开全英文授课的部分,只是基础环节他也一窍不通,更何况长期在医院之间折返也打断了本来连续的课程。
青春期的孩子有了礼义廉耻,也懂了一些人生梦想之类的道理,林安城与家里爆发的第一场冲突大抵就是这个时候,可能是肥胖极大地影响了林安城本就艰难的社交,也可能是早就厌倦了一味的让步,初知美丑的林安城开始了减肥。
林父林母觉得没什么必要,等到下一次治疗,他还是要继续增重上去,不过林城这几年的病情稳定许多,在这方面的矛盾还算可以调和。
比起这些,更让林安城头大的大抵是学业,相较于直接中考,复读或许更适合他现在的情况,于是更大的矛盾出现了,林父林母觉得在他学业上投入的已经足够多,只是成绩不好就要复读未免也太过任性。
人生有很多条路,未必要走读书那一条,但彼时彼刻的林安城浅薄的认知里只知道考不上高中他就要完蛋了,况且他的成绩如此主要原因也不在自身,十数年来的轻视和一味的让步让他几乎崩溃,不过他也没什么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学下去。
就这么一路跌跌撞撞地到了中考前一天的晚上,林安城早早地上了床,然后半夜被拉去了急诊。
林城又病了,林安城坐在急诊室的长凳上,一口一口的塞着饭菜,听着林父林母对他减重的谩骂,看着时间一分一分地走,听手机起床的闹铃响起又摁掉,去考试的话刚出口就毫不意外地换了一个巴掌。
什么他是你哥之类的话林安城早就听习惯了,不知为何那日格外刺耳,于是他站起来不管不顾地朝着门外跑去。
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当然跑不过成年人,林安城毫不意外自己会像个小鸡仔一样被拎回去,只是扭头间透过玻璃与林城对视的时候,他再没能掩饰住心里的厌恶。
长期的减肥让林安城的饭量骤减,短时间吃下了那么多东西,又剧烈运动,即使是铁打的肠胃也受不了这种折腾,被拎回去脚刚落地的空档,林安城便将胃里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然后眼前一黑。
再睁眼已经是中午了,语文考试早就结束,林安城坐在病床上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便沉默着不说话。
林父说中午先吃点养胃的,晚上再说增重的事。
掀开旁边桌子上的饭盒,小米粥上飘着一层厚厚的白花花的猪油。
半晌,他开口的时候倒是出奇的平静
“下午还有场历史。”
几秒的安静过后是林父歇斯底里的叫骂
“天天喊着复读真让你复读了你又不愿意,你哥的命没你那个破考试重要是不是。”
林安城近乎崩溃的尖叫着将那碗飘着恶心油光的粥泼向了林父“你看着我,我也是人,我不是林城的生命备份。”
喊出来心里并不会好受,现实也不会改变。
于是隔年临近中考的前两个月,在医院待了快一年的林安城又踏进了熟悉的教室。
同学换了,老师换了,因为改革的缘故甚至教材也换得七七八八。
林安城心存的那点微薄希望在翻开教材过后也荡然无存,自暴自弃的林安城很快便结识了几个差生,过上了上课打牌睡觉的日子,直到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旁边的强子推醒了林安城,说下午是体育课不点名,《圣城》今下午开国服,我知道一家给钱就能进的网吧,咱们去抢个靠前的ID号。
早年管理宽松,比起直接逃学消失在教室打牌睡觉显然更影响班级氛围,更何况是他这种本就特殊的劣等复读生,老师早就接受了这是拉低升学率的存在。
于是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一个月后《圣城》的热度蒸蒸日上,官方宣布举办第一届中国赛区的赛事,一条组队邀请找上了林安城。
对方的ID叫彻野,是从其他游戏转业的二线选手,熟悉竞技圈的各种流程,在榜前也算小有名气——兄弟要不要组个队,不用担心被坑,这流程我包熟的。
这份小小的希望对于林安城来说无疑像给了快渴死的人一口水。
从出生起最远就到过隔壁省会城市中心医院的林安城萌生了一个称得上疯狂的想法。
六月,夏天已经开启了序章,窗外的蝉叫得烦人,十五岁的林安城在小小的黑网吧打完了线上海选赛的最后一局,拿到了一张属于他的线下赛的门票。
六月中,他捏着准考证和身份证,站在了自己去年梦寐以求的考场门口朝司机挥了挥手。
从书包侧面拔出水杯,把准考证叠好塞进书包,连同其他没用的东西一起丢在考场门口,紧接着他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去车站的路。
在那个监控不太普及的年代,想找一个诚心躲开监控的人实属不太容易,那时社会动荡扫黑除恶进行中的时候,警局忙得焦头烂额,一个小孩子失踪的案子实在是算不上称奇。
彻野是个偏远山区多子家庭出身的孩子,自然早早辍学接触了社会,最开始接代打只是觉得来钱又快又轻松,紧接着被发掘,然后与家里人争吵,最后偷跑出来步入了圈子。
林安城编造了些类似的身世,彻野便热心地帮他提供了跑路的方案——近期不要起冲突引起家里人注意,长途汽车站的监控不如火车站发达,找个机会换掉原来的衣服,一定要想办法拿到身份证,跑路这种事一定要一气呵成,失败了第二次难度就大了…… ...
小小的林安城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机会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拿到他平时见不到的身份证——中考。
步行到郊区,再打路边的敞篷三轮到隔壁市郊区,然后步行到市中心的步行街买上简单的短袖短裤,又步行到市郊的长途车站,筋疲力尽的林安城看着校服燃烧的火光燃尽,坐上了去邻省的大巴,几经周折,拿着彻野用自己身份信息购买的火车票坐上了去南方的火车。
得益于早年绿皮火车管理的宽松,不怎么检查身份证,火车上人流混杂——那时的绿皮火车甚至还是北方偷渡者奔向自由的选择之一。
十五岁的林安城挤在拥挤的车厢里,耳边是小孩子尖锐的哭啼,混合着泡面和汗臭的气味待久了更是让人恶心。
三天过后,其他的考生踏出最后一门课的考场,尽情欢呼雀跃的时候,林安城也踏出了车站的大门。
前来接他的彻野恍若只是去车站接了寻常的朋友,没有询问他的年岁,也没有深究他编造的漏洞百出的身世,往他手里塞了一罐肥宅快乐水“我知道这边一家不错的餐厅,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走,去码头整点薯条。”
那天他们坐在商场顶楼就着啤酒往嘴里塞烤串,看着旁边挂着五彩斑斓灯带的摩天轮转啊转,吃完了索性也顺带上去坐了一圈,两个人面对面地坐进了摩天轮里,彻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他你的ID叫啥想好了没,明天就要往上报了,总不能就叫那一串乱码吧。
摩天轮转到了最高处,远离了地上花花绿绿的光污染,这时候往上看月亮高悬于天际,这他还是第一次透过病房以外的窗户认真看月亮,都是透过一片玻璃对着同样的月亮眺望,他却偏偏觉得今天的月亮美得出奇。
“moon,”那就叫月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