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月 第7章 招标书（一）

美术馆新馆剪彩仪式后的第三天，政府官网发布了评标结果公示。

“我们中啦！”路淼第一个冲进办公室，手里的咖啡差点洒出来，“省博的项目我们联合体中标啦！”

“真的假的？”有同事从工位上猛地站起来，“这么快就出结果了吗？”

“官网挂出来了，你们快看！”路淼把手机举到半空，像举着一座奖杯。

紧接着，群里“叮叮叮”响成一片，截图、网址链接、表情包刷个不停。

陈总从外头赶回来，一边笑一边挥手压着声音：“都冷静点啊，正式公告还没挂，合同也还没签，别乱发朋友圈哈。”

“知道啦！”众人起哄，但每个人眼底都藏不住那种热切的喜悦。这么大的项目、这么激烈的竞争，从技术标到报价再到方案演示，那十来天的辛苦付出终于有了好结果，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在路淼冲进办公室前，江月正坐在工位上摩挲着手指，犹豫着要不要上网查一下。自从得到暗示，已经到了顾習之口中说的“后天”。虽然顾習之冲她眨眼，但这个人好像还挺喜欢装傻充愣的，所以在结果出来之前并不能真的放心。直到路淼冲进来宣布了这个好消息，江月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嘟——”江月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拿起手机，一眼看到来信人，是顾習之。

“祝贺中标，还请以后多多关照。”

江月心想这是邀功来了，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会，快速回复：“谢谢顾博士，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嗳，”路淼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江月身后，“你看啥这么认真？”

江月吓了一跳，忙把手机塞回口袋，“你走路怎么都没声？吓我一跳。”

“办公室都闹成啥样了，我走路有声没声不都一样？”路淼眯着眼，“你藏手机干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回个消息而已。”

“你不对劲。大家都在欢呼，就你冷静得跟早知道结果了一样。现在大家冷静下来了，你在这盯着手机偷笑。”路淼步步紧逼，笑里藏刀：“月姐，给谁回消息呢？”

江月绕开了回消息这个话题：“去看现场的时候，林主任的意思还不明白吗？”

路淼疑惑：“他说啥了，我怎么不记得？”

江月摇摇头，“算了，没什么。”

“好吧。”路淼也不在乎，“语嫣说要想和我们喝几杯庆祝一下，你今晚有事儿吗？”

江月的视线移回电脑屏幕，漫不经心的问：“就我们三个吗？”

“对，她说她找到一家很棒的酒吧。”

“你们去吧。”

“干嘛，你有事吗？”

江月打开3dmax，淡淡道：“做图。”

路淼瞅了一眼：“你这不是做完了吗？”

“要改。”

路淼很想把她电脑关了，但不敢，只好在她周围来回踱步，唉声叹气。江月烦了，无奈地问：“怎么了？”

路淼说：“月姐，你跟我去吧，你再这么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江月笑：“身体吃不消的话不是更不能喝酒么？”

路淼：“你点无酒精的也行，总之就是别在办公室坐着。”

“我今天会早点回去的。”

“我不信。”路淼嚷着，“你要是不跟我去，我就一直在你边上叹气。”

“……好吧，我去，行吧？”

“行，”路淼高高兴兴地走了，“不打扰你了，你继续。”

江月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继续工作。

夜幕降临，桂城的街道被霓虹灯照亮。江月和路淼推开酒吧厚重的木门，暖黄色的灯光倾泻而出，舒缓的爵士乐在空气中流淌。裸露的砖墙搭配着复古的皮质沙发，吧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瓶和玻璃器皿，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天花板上悬挂着造型独特的灯具，像是一只只沉睡的蝴蝶，营造出一种慵懒又神秘的氛围。

“这里！”严语嫣坐在吧台向两人招手。

二人坐下，调酒师递去两份酒单，“欢迎光临，很高兴为您服务，两位喝点什么？”

江月接过酒单，安静的翻看着。路淼看看严语嫣杯子里的深色液体，好奇地问：“你点的是啥？”

“就普通的曼哈顿，你尝尝？”

路淼尝了小小口，皱着眉推开。“好苦。”

“是吗？我觉得还行欸。”严语嫣看着酒单，“要不你试试甜一点的？”

路淼摇摇头，嘟囔道：“我也不喜欢太甜的，”抬头问调酒师，“请问有清爽一点的嘛？不要太甜，也不要太猛，”指指严语嫣的杯子，“她这个就好猛。”

“那你可能会喜欢这几款。”调酒师将酒单翻到果味的一页，指着上面的三款，说：“第一个用pisco做基底，有清爽的葡萄味，又加了荔枝和接骨木，酸甜平衡。第二个是用金酒做基底，本身就有杜松子的香气，加入芒果、椰子水和斑斓糖浆，整体有一种热带假日风情。第三个是茶酒，高山乌龙加威士忌，整体是芭乐和可可的香气……”

路淼纠结了一会，指着芭乐这款，说：“就这个吧！”

“好的。”调酒师看向江月，“您喝什么呢？需要推荐吗？”

江月指着酒单上的一行，“给我一杯Forest Martini吧。”

“这是我们店的招牌，”调酒师赞许，“您很会点。”

江月微笑着：“谢谢。”

调酒师动作干净利落，不一会两杯酒就摆在江月和路淼面前。

路淼的芭乐因为加入了干冰，云雾缭绕，仙气飘飘，入口那一瞬，茶味浓郁，但又清爽干净，回味是淡淡的芭乐和白可可味。江月的Forest Martini，木质调和花香调风味处理得很干净，沉香木含蓄，依兰香突出。

“怎么样？”

“清爽！没什么酒味！好喝！”路淼直点头。

江月露出欣赏：“架构干净利落，木质和花香平衡，很好喝。”

调酒师满意的笑着，“慢用，有需要随时叫我。”然后去了其他客人那儿。

严语嫣咧开嘴，“这家店不错吧。”

“是挺不错的，”路淼问，“你怎么找到啊？”

“刷小红书发现的，好多人都推荐，来过两趟觉得确实很不错。”严语嫣朝着调酒师方向看去，露出一抹神秘微笑，压低了声音，“刚刚那个调酒师是这儿的老板，人气可高了，好多人都冲着她来的！”

“冲她来就冲她来呗，你怎么笑得那么猥琐？”

“啧，我哪里猥琐了！”严语嫣眼珠子盯着老板，生怕她听见，又低了一个度，“听说她有女朋友。”

“哦？！”路淼来了兴趣，“听谁说的？”

“评论里说的，有人说看见她和她女朋友去逛街。”

“哦？！”路淼眼睛一亮，“哪条街？我也去逛逛。”

“尊重一下**吧。”江月抿了口酒，幽幽道。

“啧，没劲，”路淼撇撇嘴，“月姐你真是一点也不幽默。”

严语嫣看看江月，心想，月姐啊月姐，你知不知道你自己人气也很高啊？你的梦女文点赞量是同城榜首啊！她那天晚上刷手机，突然刷到一条题为“学姐，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在出租屋，你抱着我说要建一座大楼给我吗？”的帖子，有二十多万的赞。点进去一看，好家伙，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这位“学姐”完完全全就是照着江月的模样描写的，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严语嫣惊出一身冷汗，反复去看博主，怕是某个同行。但看来看去，看不出所以然来，似乎是个专门写梦女文学的号，其他帖子的数据平平无奇，就这一篇好到爆，被置顶在主页。严语嫣忍不住又欣赏了几遍这篇大作，文笔质朴，但代入感极强，着着实实把出租屋文学“我们穷的只剩下爱”的精髓发挥到极致。好吃，就是BE，最后的酸涩也给严语嫣整得落了几滴泪。

“你笑啥啊你？”路淼疑惑。

严语嫣收了笑容，干咳两声，“我没笑。”

江月喝完了杯子，意犹未尽，唤来调酒师，又不知道喝什么，就问她有没有别的推荐。

调酒师指着酒单上一款叫Cola的酒，笑吟吟地说：“这个很特别，推荐给您尝尝。”

“可乐？”

“但是完全没有加可乐哦。”调酒师神秘兮兮。

“那试一试。”江月来了兴趣，可乐味的酒她还从来没尝过，而且还不加可乐。

江月手托着腮，目光追随着调酒师的动作。吧台的灯光压得很低，琥珀色的光圈打在二人身上。严语嫣很想把这个画面拍下来发给那个博主做素材。

“你今天怎么老笑得这么猥琐？”路淼有点嫌弃了。

严语嫣闭了闭眼，“我试试你的酒行吗？”

“喏。”路淼把杯子推给她。

“请用。”调酒师把Cola推到江月面前。江月端起酒杯，尝了一口，瞬间眼前一亮。好神奇！入口柔和甜美，回味真的有可乐味！她本不爱喝碳酸饮料，太甜，太小孩子口味。但这杯小甜水，像一个装作大人的小孩，正经却充满童真。

江月有些惊喜：“这里面有些什么？”

“VSOP，红茶、佩肖和柠檬。”

江月又喝了一口，细细品味，“这也是你们店的招牌吗？”

“隐藏款吧，”调酒师笑，“偶尔会推荐给一些客人。”

严语嫣不怀好意，“偶尔会推荐给哪些客人啊？”

“想尝试些特别口味的客人。”

“那你也给我再推荐几杯嘛！”路淼见江月喝得开心，也嚷着要推荐。

几杯下肚，路淼飘飘忽忽，酒壮人胆，单刀直入：“你有女朋友吗？”

调酒师愣了一下。

江月和严语嫣也愣住了，双双侧头看她。

半天，调酒师答：“有的。”

江月和严语嫣又双双抬头看调酒师。

江月赶忙抱歉：“我朋友没别的意思，她可能喝多了，您别在意。”

严语嫣也慌忙指着酒单：“哎呀，我要这个！给我这个！谢谢！”

“没关系，只是突然被问没反应过来。”

路淼打了个嗝，握拳举到调酒师嘴边：“说出你的故事。”

调酒师懵了。

“呀！”严语嫣吓得赶紧把她的手拉了下来，“给我一杯干马天尼谢谢谢谢谢谢！”

“不喝了不喝了，不好意思我们走了，”江月一边道歉一边去扶路淼，严语嫣也赶忙改口：“哦对对，买单哈买单，哪里扫码？！”

“不走！听完故事再走！”路淼力大如牛，甩开江月，盯着严语嫣，“不是你——”

话没说完，严语嫣死死捂住她的嘴，哭丧着脸说：“求求你了，你闭嘴吧！”

“呜！嗯！嗯！”路淼试图反抗，江月赶紧架住她，准备把她拖出去。

调酒师轻笑一声，“我女朋友原来是我的常客。”

三人静了。

“她每次来也不怎么说话，一边喝酒一边唉声叹气，看起来压力很大的样子。直到有一天，她喝着喝着开始哭了，把我吓了一跳。”

严语嫣和江月慢慢松了手，坐回座位。

路淼可以说话了，问：“然后呢？”

“我过去问她怎么了，她一下子拉住我的手，一边哭一边诉苦，说她的领导很离谱，客户很难搞，同事喜欢勾心斗角。还说自己明年要调到桂城分公司，在那里一个人都不认识，很害怕孤独……”

“桂城分公司？”严语嫣疑惑。

“嗯，原来这家店开在金陵，她当时也在金陵。”

“哦。”

“念叨了一个多小时，我不好意思抽开手，就一直听着。” 调酒师笑出声，“忽然她抬头，脸上还挂着鼻涕泡和眼泪，非常认真的对我说：‘姐姐，你真好，手也好软。’”

“哦～～”

严语嫣调侃：“所以你是为爱来了桂城啊。”

“也不只是这样，本来店面也想扩张，这里年轻人多，有机会。”

路淼还没听尽兴，“没了？”

调酒师无奈：“还要听什么？”

路淼刚要说话，严语嫣又把她的嘴给捂上了。“行了路淼，你今晚说得够多了，赶紧走！”

江月连忙说：“你好，麻烦结帐。”

路淼这次倒挺乖，没怎么闹，两人把她架出酒吧，送进车里。

“奇怪，”严语嫣把车门关上，“平时小路酒量还挺好的，今天是咋了。”

“可能是混着喝了吧。”

“哈，本来还想庆祝一下的，没庆祝成，倒是听了个八卦。”

江月一边叫代驾一边问：“群里葛总不是说要请团队吃饭庆祝嘛，怎么今天想提前庆祝了？”

严语嫣嘿嘿笑着，“啊，我想着咱们以后会经常见面，喝个酒破个冰。”

江月抬起头，“既然如此，酒也喝了，冰也破了，那我问你件事。”

“嗯嗯，你说。”

“省博在招标之前就有意把改造交给我们对么？”

严语嫣立马收了笑容，支支吾吾：“嗯……”

江月觉得奇怪，追问：“你为什么对这件事反应这么大？上次吃日料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一提招标你的反应就很大。”

严语嫣抿着嘴，不讲话。

“到底怎么回事？即便是这样，你应该也见惯了，为什么这次你这么紧张？”

“月姐，你别问了吧，都已经公示马上要签合同了。”

江月细细回想着，试探地问：“招标书？”

严语嫣神情一变，惊慌起来。

是了，就是这个。“招标书怎么了？”

严语嫣眼见瞒不过去，心一横，走近了，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顾博士写的招标书，是为你们量身定制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