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被切断,其余感官被放大了无数倍。发丝垂拂,呼吸相闻。顾習之觉得胸腔里小兽就要冲了出来,指尖攥紧了裤子的布料。
就在两人鼻尖相触的一瞬间,一股推力猛地袭来,眼上的温度骤然消失。顾習之来不及反应,重心一失,整个人直直的向后栽去。
“砰——!!”
“啊!!!”
顾習之的后脑勺重重磕在茶几边角,一记清晰又沉闷的声响。刺骨的疼痛瞬间炸开,顾習之眼前一阵发白,耳边嗡的一声,像被人堵了棉花。
江月呆住半秒,脸色“唰”地变白,慌忙扑过去扶她:“顾習之!你、你撞哪了?!后脑勺吗?我看看!我看看!”
顾習之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抱住后脑勺,指节因剧烈疼痛而微微颤抖,整个人抖得像筛子,嘴里不断哈气,强忍着不叫出来。
江月紧紧抱着她,一边说着“放松”,一边轻轻拉她的手。
顾習之什么也听不清,只觉得有一股温热的液体,她怔怔地摸了一下,指尖一抹殷红。
江月呼吸一滞,脸吓得更白了:“你……你流血了!”
顾習之望着手上的血迹发懵。
江月急得都快哭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你在这别动,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正当江月手忙脚乱地准备扶她去医院时,顾習之的手机响了。是程勇。
顾習之晃过神,看到来电显示,和江月对视一眼。
祸不单行啊!
顾習之苦笑着咧了咧嘴,后脑一抽疼,“嘶——”,表情瞬间卡住。江月赶紧拿着纱布帮她按住后脑,焦急地说:“别接了,先去医院。”
顾習之摇摇头,嘶哈着说:“等……等我一会。”随后闭了闭眼,接起:“……喂,程馆长。”
电话那头一通密集的数落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你怎么回事儿啊你!把沈砚秋丢那自己走了?你就这么待客的吗?!我刚刚给他道了半天歉!他倒是大度,说没事儿,能理解,但你怎么能这么做事啊!你这是……”
程勇语速极快,气头上嘴更不带停。顾習之本就头痛,这下又耳鸣了,完全插不上话,只能艰难地“嗯……嗯……”了几声。
江月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想帮她解释。刚伸手,顾習之脸一侧,躲了过去,勉强扯了个笑脸,微微摇头。
等程勇发泄完,顾習之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抱歉,程馆长,是我的错,我没把工作协调好,我接受所有批评和处分。”
“当然要批评处分!你还得给我写检讨!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你以前从来没出过问题,今天是怎么回事?!你……”
“程馆长,”
“啊?什么?你要说什么?!”
顾習之语气坚定:“接待客人是我的工作,但恕我不能接受您的好意。”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程勇面子挂不住,硬着头皮说:“只是让你们年轻人有机会多交流交流。”
顾習之顿了顿,说:“感谢您的好意,只是工作是工作,私事是私事。工作我没做好要检讨,但此外的事……放在工作的场合似乎有点不合适。”
程勇之所以无视顾習之说有喜欢的人,自作主张地想要撮合她和沈砚秋,是想借此和隔壁省市的兄弟单位搞好关系。厅里有两个处职已经退居二线,没几年就要退了,他想冲一把却因为食堂的事被王志光压了一头。程勇性子急,忍不了,想做出成绩的同时也想另辟蹊径,无论哪一种,顾習之都是他最拿得出手的牌。他本以为顾習之做事规矩,听话乖巧,却偏偏在这个事情上完全不给他面子。眼下没有比顾習之更好的手下,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只有交给她他才放心,因而只好耐住火,说:“行吧行吧,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主意……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不处分你了,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明天写了检讨交到我办公室。”
“明天可能去不了您那,我……”顾習之看了眼江月,江月正又急又慌地看着她,“我向您请两天假,我不小心撞到头了,正在医院。”
程勇惊讶:“啊?怎么回事儿?严不严重啊?”
“不打紧……蹭破了皮,出了点血……”
“啊呀!出血了还不打紧?!!你赶紧,赶紧的看大夫去吧,准假准假,你休息好了再回来!”
挂了电话,顾習之脸色惨白,伸手去摸脑袋,对江月虚弱地笑笑:“你放开吧,我自己按着。”
江月捉住她的手:“我来我来!”
“你这样我也不好走啊……”
江月一听,松了自己的手换她的手,火急火燎地拿了两人的外套和车钥匙:“走,现在去医院!”
医院急诊室人来人往,走廊混杂着脚步声和轮椅滚动的声音,远处偶尔传来哭声和交谈声。白炽灯照得整条通道雪亮,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儿。
医生翻完片子:“皮外伤加轻微脑震荡,回去静养两天就好了。”
“脑震荡?!”江月拧着眉心,急切地问:“确定不要住院吗?”
医生写着病历本,语气平淡:“轻微的,问题不大。回去破皮的地方碘伏消毒,夫西地酸涂抹,一天1-2次。24小时不要洗头,最好也不要洗澡。24小时后要洗头的话用温水,不要抓挠。”
顾習之刚想说话,江月抢在她前面问:“她头上还有一个很大的肿块,怎么办?”
医生下巴一抬:“这不是敷着呢么。”又在电脑上开单子,背台词一般:“24小时后换成热敷,一天2-3次,每次15分钟。”
“她还有点耳鸣,恶心想吐。”
“脑震荡正常反应,保持静养,少说话多休息,不要剧烈活动,不要熬夜。要是过几天还是头疼耳鸣,恶心想吐,感觉头上的包更肿,或者变硬了,再过来。”
“过几天是几天?”
医生抬眸,将打印好的药单递给江月:“你是哪位家属?姐姐啊?”
顾習之一手摁着冰袋,抿着嘴看了江月一眼。
江月有点尴尬:“朋友。”
医生看看顾習之,又看看江月,似笑非笑:“好吧,48小时吧,48小时后还不舒服你再送她过来。”
“好的,谢谢您。”
两人坐进车里,江月轻轻拨开顾習之的头发,仔仔细细地检查伤口:“血止住了,但肿块感觉没怎么消啊……”
顾習之在医院用冰袋敷了20分钟,好受多了,话也说得利索了:“哪有那么快。”
江月替她理好头发,问:“好点了吗?头还疼吗?耳朵听得见吗?”
顾習之说:“你那么大声干嘛,我听的见……头不碰就不疼,就是晕晕的。”
江月换成了正常音量,自责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顾習之轻轻摇摇头:“我知道,没关系。”
江月微微张大眼睛:“你知道什么?”
顾習之奇怪:“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啊,怎么了?”
“哦——”江月张了张嘴,还想解释什么,可一想起两人鼻尖几乎相贴的情景,脸微微发热,不说话了。
顾習之见她眼角泛红,轻声说道:“我真的没事,你送我回去吧。”
江月抬头看她,迟疑了一下,声音低低地:“你……可以吗?”
顾習之轻轻点头:“可以的,我身体很好,休息两天就好。”
江月垂着眸,咬了下嘴唇:“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话说到一半,忽然止住。
“嗯?”
江月摇摇头:“没什么。”
凌晨12点的城市,高架桥上偶有一两辆车驶过,街道空荡荡的,只有红绿灯还在规律地跳着颜色。城市就是这样,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总有参照物会使人察觉到时间流逝的速率。
顾習之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谢谢你啊,太晚了,你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等一下!”江月突然出声,手下意识去握顾習之正在解的安全带,掌心刚碰到她的手背,又像触电似的迅速收了回来。
顾習之惊讶地看着江月:“怎么了?”
江月眼神闪躲,喉咙动了动,几秒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你……你要不这两天住我那吧?”
顾習之愣住了:“什么?”
“我说,”江月吸了口气,“你这两天住我那吧。”
顾習之的眼睛慢慢张大,脑袋晕得厉害,耳朵好像也不太对劲,隔着水似的,不由地捂住头。
江月见她捂住脑袋,神色异常,吓得伸出手,在她面前胡乱比划着:“你、你怎么了?头疼吗?!还是其他哪里不舒服?!”
顾習之连忙摆手,语气仓促,话又不利索起来:“没、没有,我只是有一点晕……”
江月眉头紧锁,不多废话,直接扭头启动车子:“你跟我回去。”
“不,不要——”顾習之慌了,“你让我下车,我,我要回家!”
江月语气强硬:“你都这样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出事儿了怎么办?!”
“别!别啊!”顾習之情绪激动,咳嗽了两声,用手拍了两下车窗,“咳咳,咳,我要回家啊!我、我不要……”
“闭嘴!”江月猛地瞪她一眼,不容她反驳,车子已经驶出车位。
顾習之被噎住,只得靠在座位上,头微微仰着,轻轻喘气。刚刚情绪上来,一激动,后脑抽抽地跳着,耳边嗡嗡作响。
江月余光扫了她一眼,语气稍稍缓和,带着歉意:“又疼了吗?”
顾習之闭了闭眼,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轻得像风飘过:“衣……衣服……”
江月看着前方:“你别说话了,我有干净的给你。”
顾習之因为疼痛哼哼了两声,彻底闭上眼,视死如归。
到家后,江月把顾習之按在沙发上,拿来一个靠垫放在她脑后,轻声道:“你坐会。”
顾習之头靠在靠垫,望着茶几发呆。
江月拿来一个冰袋,坐到她身边,轻轻地将冰袋贴在她的脑后。
“嘶——”冷意瞬间来袭,顾習之身子一缩,倒吸一口气。
江月动作放缓,另一只手从她肩后环过去,指腹温柔地按压着她的肩颈。
顾習之瞬间僵住。太近了,她能闻见江月身上的香气,肩颈缩得更厉害了。
江月并没有发现她的心思,以为她疼,轻轻拍她的肩:“放松,没事的,放松。”
顾習之定了定心神,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肩膀缓缓下沉。江月轻轻揉着:“好点了吗?”
“唔……嗯。”
江月的余光扫到茶几上,心头又是一阵愧疚,声音低下去:“对不起……”
“没关……”顾習之话说到一半,侧头看她。江月眼里满是懊悔与歉意,睫毛轻颤。
顾習之看痴了,清了清嗓子,忽然生出一丝调皮的心思,笑了:“是啊,你对不起我。”
江月没料到她竟会这么说,不知怎么接话。
顾習之似笑非笑:“我又没做什么,你推我干嘛?”
江月怔住:“啊?”
顾習之笑意更浓:“还把我强行拐到你家。”
江月后知后觉,脸上飞起两片红晕,指尖在肩上不由自主地加重了一点力道。
“疼疼疼……”顾習之身子一伏,“你谋害病人啊!”
江月斜她一眼:“你的肩膀又没病,你自己摁着吧!”手一收,冰袋直接塞到她手里,转身去了房里。
“咦?你不管我啦?”
“给你铺床!”
顾習之想洗澡,江月不让。“医生不说了吗,24小时内不能洗澡。”
顾習之反驳:“她只是说最好不要。”
江月冷眸一瞥:“不行就是不行。”
“那我简单擦一下总可以吧?”
“……好吧。”
江月给她找了干净的毛巾浴巾和一套睡衣,甚至还有内衣内裤。
“这,这……”顾習之有点犹豫。
江月别过头:“全新的。”
反正顾習之不信。
红着脸,进了浴室。
江月把通风机开了。站在门外等着。
“你不用在外面,我自己能行,我没事。”
“我是怕你偷偷洗澡!”
“哦——”
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快3点了。顾習之本就难入睡,过了点,更是睡不着。头不怎么疼了,但还是晕晕的,像整个人飘在半空。
人在晕乎乎的时候,就很像在做梦。顾習之闭着眼睛假寐,思绪翻涌,今天一整天像是一场梦。
她想起眼睛上的温度。
如果,如果那一刻江月的理智没有突然收回,那……
她不敢再想,她也没做好准备。
顾習之心思缜密,自然敏感。江月的脚步声再轻再缓,她也听得清清楚楚。
然后,是地板的一声微响。
江月屈着腿,手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静静看着顾習之侧脸的轮廓。
顾習之呼吸平缓,上下起伏。
要是,要是自己那一刻没有突然清醒,那……
江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又羞又愧。
江月又凑近了些,眼睛完全适应了黑暗。真可爱。
屋子静悄悄的,忽地传来一声轻笑:“你要看多久啊?”
江月吓得一颤:“你没睡着啊?”
顾習之侧了个身:“已经过了睡觉的点了,有点难入睡。”
“哦——”
“你怎么不睡?”
“我也过了点。”
“你过来看我有没有事的吗?”
“嗯。”
“我没事,你快回房间吧,就穿睡衣,会感冒的。”
“……对不起。”
顾習之笑:“你要说多少遍啊?我耳朵都起茧了。”
江月低下头,不说话了。
黑暗中沉默了几秒。
“江月。”
“嗯?”
“我要喝排骨汤。”
“现在?”
“明天。哦不,现在已经是今天了,今天晚上。”
“哦——行,还有呢?”
顾習之嘴角一扬:“带我回家。”
江月神色一紧:“不是说这两天住我这儿吗?”
“我回去拿几套衣服,总不能一直穿你的吧?”
江月脱口而出:“你穿啊,又没什么的。”
顾習之一时语塞:“呃……还是拿几套吧。”
江月轻咳一声:“咳,哦。”
顾習之又说:“我喜欢紫色。”
“啊?”
“和你一样,喜欢夏天,也不喜欢太甜的。”
江月忍不住笑:“你说这个干嘛?”
“让你再多了解了解我。”
“你少看点营销号吧。”
顾習之注视着江月,哪怕那人看不见她此刻眼里的温柔,低声道:“如果你有时光机,你最想回到哪个时候?”
江月笑出声来:“你好幼稚,这不会也是那100个问题里面的吧?”
“你说嘛。”
“嗯……大学的时候吧。”
“为什么?”
“那时候没什么烦恼。”
“哦。”
“那你呢?”
“就现在。”
江月别过脸,虽然她看不见:“你不是说过去吗?”
“我没说,我说的是最想回到哪个时候。”
江月轻哼一声:“没意思,我要走了。”说着就要起身。
“江月。”
“干嘛。”
“没什么,就叫叫你。”
“……”
“江月。”
“干嘛!”
顾習之嘻嘻笑:“你身上的香味真好闻!”
“睡吧你!”
“晚安,哦不,早安。”
江月站在房门口,轻轻拉开门,一束柔光透过门缝进房里,映出顾習之的脸。
她支着身子,冲着她眨眼睛,好像在期待什么。
江月没办法不回应她。
“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