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不依不饶:“你在乎谁?”
顾習之不说话了。目光安静、专注,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琥珀色的水面轻轻荡漾,倒映出江月的身影。
江月眼睫微垂,轻轻别开脸,低声嘟囔了一句:“你看我干嘛,你说话啊。”
风从远处吹来,掠过江面,带起一层层细小的波纹,银灰色的光斑随着潮意浮动,在夜色里缓缓铺展开去。灯火远远地浮在彼岸,摇晃得如梦似幻。水光从顾習之的眼底慢慢浮上来,漫到脸上,再到唇角。“你不是要走么?”
江月有点不甘心。顾習之眼里分明是喜欢自己,可为什么不说出来?是这个场合不对?还是那份喜欢还没到非说不可的程度?
“我——”
“嘟——嘟——”
江月刚要说话,手机又响了,路淼的电话。江月瞄了一眼顾習之,顾習之正含笑着看她。
江月咬着牙,低声说了句:“没完啊。”然后接了电话往办公室外面走。
“喂,小路?”
“喂,月姐你看到我的信息了吗?我已经在停车场了。”
“哦哦,我正在过来,马上。”
江月气鼓鼓地提着餐袋和包走到停车场,路淼已经在她的车旁边等她了。
“给,你的包。”江月把包递给她。
“好嘞~”路淼接过包,打开副驾座位的门。
“你坐后面吧,这边我要放个东西。”
“好嘞~”
路上路淼哼着歌,心情大好的样子。江月笑:“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路淼一听,身子凑到江月背后,眼里闪烁着得意的光芒:“大喜!大喜!”
江月微微侧过脸,“什么大喜?”
路淼拍拍江月的肩膀,压低声音偷笑,“前段时间不是开始绩效评估了嘛,主管找我面谈,说给我的等级是A,还跟我说大概率会涨工资哈哈哈!!”
江月疑惑:“绩效开始了么?”
路淼也疑惑:“是啊,你竟然不知道??”
江月摇摇头:“我不知道,陈总李总他们没告诉我。”
路淼耸耸肩:“也是,你又不用参与,也不管公司的事儿,不知道也正常。”
江月笑了一声:“你能涨多少?”
路淼贼兮兮地比了个八:“主管说的。”
江月又笑:“要不要我跟他们说说,给你调成10%?”
“别别别,我已经很满意了!”路淼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要是帮我去说了,底下人知道了怎么办?那我还不得被排挤??本来我跟你走得近他们就老嚼我舌根。”
江月不在乎:“说就说呗,你本来就跟我走得近。”
“得了,我没有你这么强大的心脏,我还是很敏感脆弱的。”
“怎么?你要跟我避嫌吗?”
路淼噗嗤一声,往后一倒:“还避啥嫌呐,公司上下谁不知道我是你的小跟班儿?”
江月蹙眉,“他们这么说你的?”
“有那么几个。”路淼猛地又坐起来,无语道:“有些男的的嘴真是又碎又脏,天天搁茶水间评这评那指点江山的,一年到头也不见接几个项目,聊客户还给客户发私密照你敢信哈……你不如跟上头说说把这些人开了得了,有损公司形象简直是!”
一个红灯,江月缓缓踩下刹车,面无表情,冷声道:“发照片的那个过完年就会辞退。”
路淼撇嘴:“还留到过年?过年还有两三个月呢!”
“通知已经发了,他跑到人力那里哭诉……后来商量了下决定年后再让他离职。”
路淼不理解:“干嘛还要迁就他?”
江月手打方向盘转着弯,瞥向窗外,叹了口气:“他小孩下个月生。”
路淼哼着低声骂了一句:“什么垃圾都能结婚生小孩。”
江月岔开话题:“中午听予安说你们周末要去逛画展?”
路淼点着头笑:“予安的公司在会展大厦做了一个印象派的特展,听说有一幅睡莲的真迹,周末我俩去看,还不用花钱,这也是给我蹭上了!”
路淼的笔袋、笔记本和电脑桌面都是睡莲,程予安看见了,就问她是不是喜欢莫奈。路淼点点头,程予安就唠唠叨叨地讲了一大堆印象主义。路淼听着,但反应不大,她对这些也没有很感兴趣,纯粹就是喜欢这画本身。直到程予安说莫奈画了无数幅睡莲,路淼才惊讶地问:“那我这是第几幅?”
程予安表示不知道,但她同事办的特展里有一幅,跟路淼的挺像,问她想不想去。有免费的画展可以逛,路淼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过一会儿又说晚上请她吃饭,结束得早还能一起看电影。
江月听后,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你跟予安关系挺不错的,除了逛展还一起吃饭看电影。”
路淼手指在江月的椅背上轻点打节拍:“她经常给我送零食送咖啡,我总得还回去吧?”
见江月没回话,路淼自顾自地继续:“哎呀!她对我太好了,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喜欢我!”
江月突然咳了两声。
路淼:“咋了?感冒了?”
江月:“没事,嗓子有点干。”
路淼语重心长:“天冷了多喝热……咦?这啥?”路淼这才注意副驾放了个餐袋,还挺眼熟,思忖了一会儿疑惑地问:“这不是小顾博士的吗?你该不会还没还给她吧!”
江月心里“咯噔”一下,面不改色:“你怎么知道是她的?”
“我怎么不知道?你发烧那天她就拿着这个袋子说要打饭给你,我还说这袋子还挺好看……这都过去多久了,你咋还没还??”
“……我忘了。”
路淼把脖子伸长,眯起眼睛:“老实说我觉得你俩关系也挺好的,你发烧她还给你送饭呢。”
江月将车子停到公司门口,扭过头:“她那不是顺便么?”
“人家有这份心不错了好不好。”
江月转过头,看看后视镜里的自己,喃喃道:“也不知道有没有心。”
路淼没听清:“啥?你说啥?”
“没什么,你下车吧。”
路淼懵了:“你不回公司啊?”
江月迟疑了一瞬,说:“我约了业主,你先回公司吧。”
“可你不是说下午要和李总蒋总谈事吗?所以咱们才从馆里回来的啊?”
“蒋总有事,晚上我们开视频会。”
“噢——”路淼下了车,敬了个礼,“拜拜江总,您忙吧!”
江月目送着路淼进了旋转门,掏出手机给Ruby发消息:“来我家,现在,立刻。”
不一会儿Ruby打来电话,骂骂咧咧:“干嘛干嘛干嘛!我在逛街干嘛!!”
“赶紧的,有事!”
江月到家没一会儿,刚把餐袋放入冰箱,门铃就响了。Ruby一脸不耐烦:“开门!”
Ruby一进门就毫不客气地打量,目光一路从玄关扫到客厅厨房,从墙上的画到沙发质地和茶几摆件,连地毯的边角也没放过。“还行吧,就是小。”
江月懒得理会:“咖啡、茶、水、果汁、酒,喝哪个?”
Ruby一屁股坐沙发上:“你家还有茶?来点尝尝。”
江月家没有茶具,只有玻璃杯,泡了两杯,放在茶几上。
“什么茶?还挺香。”
“滇红金芽。”
“你什么时候开始喝茶了?”
“顾習之给的。”
Ruby倚在沙发上,姿态慵懒,狐狸眼微微上挑,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小顾对你挺不错的嘛。”
江月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江月认真得让Ruby害怕:“我漂亮还有钱是吧?”
Ruby:“……I don’t even know what to say to that.”
江月百思不得其解:“你说顾習之为什么还不跟我表白?”
Ruby一口茶险些呛出来。
江月皱着眉,无比烦闷:“我觉得我的意思挺明显的了,她怎么还不行动?”
Ruby愣住,杯子举在嘴边忘了放下。
“还是说她没到那个程度?”
“……”
江月忍无可忍,瞪了她一眼:“为什么不说话!”
Ruby表情复杂:“你大白天发什么酒疯?”
江月恼火:“我没发疯,我就是不理解!”
Ruby把杯子放下:“你俩又咋了?这都没到一天,又干嘛了?”
江月抱着抱枕,陷在沙发里,把昨晚和今天中午的事情都跟Ruby说了。
Ruby坏笑:“你还真给她打电话了。”
江月把怀里的抱枕丢过去:“不是你让我打的吗?!”
“听你这么说,她好像是对你有点意思。”
“是吧!我的感觉没有错吧?!”江月坐直了几分:“那你说她为什么不表白?”
Ruby斜她一眼:“她又不知你喜不喜欢她。”
“我给过暗示了啊?我觉得已经很明显了啊?!”
“你给什么暗示了?”
“我问她是我好还是沈砚秋好。”
Ruby眉毛一挑:“你管做选择题叫暗示?”
“她说只记得她在乎的事情和对象,我就问她在乎谁。”
Ruby沉默。
江月辩解:“之前她被我发现在跟营销号学习如何拉近和别人的关系,我虽然很无语,但还是跟她说像我们这样聊天就可以了啊!”
Ruby深呼吸。
江月铮铮有词:“我经常去办公室找她,她感觉不出来吗??”
Ruby缓缓睁开眼睛,语气十分平静:“我感觉不出来,甚至觉得你在找茬。”
“……”
Ruby伸手搭在江月肩上,郑重地说:“可能是习俗不同,在美国,我们不把逼迫叫暗示。”
江月瞪她,Ruby把另一只手也搭在她肩上:“我感觉你挺自恋的,我现在怀疑你跟我说的那些是不是你的……呃呃……delusion。”
江月微沉着脸拍掉她的手。Ruby又搭了回去,靠着她邪魅一笑:“我说你们还是太含蓄了,有些事情非得表白之后才做么?”
江月冷声嘲讽:“你经验丰富,我比不上。”
“21世纪了好不好,”Ruby娇笑一声,上下打量江月一圈:“顾習之确实不错,但你也不错,你又不是非得要她一个人,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你要愿意,今晚我就可以带你去酒吧碰碰运气。”
江月听完,把胳膊一甩:“你要去自己去!”
Ruby看了江月半天,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站起来绕了一圈看。
“看什么看!”
Ruby抱着胸眯起眼:“我问你个问题。”
“说。”
“你该不会真的喜欢她吧?”Ruby解释:“I mean, a serious relationship?”
江月不知道怎么回答,抿着嘴,说不出话了。
Ruby眼里的震惊一闪而过,换上了钦佩:“我也是没想到,这个年代还有人玩纯爱。”
江月咬着下嘴唇,仍旧不说话。
Ruby突然又想到什么,震惊又重回脸上:“不会吧……”
江月抬眸:“怎么?”
Ruby神色复杂:“这是初恋?”
“……”
“真的假的?!”
“……”
Ruby扶额苦笑:“行了行了,我受不了了……我对这块儿是真不熟。”
江月低着头,指尖戳着抱枕,指甲陷进柔软的绒面。她忽然又酸又苦,胸口压着一块石头,戳了一会,觉得没意思,抬起头,慢慢环顾了一圈家里。这间公寓是她亲手设计的,从动线到配色,从灯具到挂画,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可此刻,她却觉得陌生疏离,灵魂仿佛出窍一般,整个人轻飘飘的,呼吸也没了实感。
好半天,江月才低声说道:“我怎么办啊?”
Ruby见江月刚刚还精致鲜亮的脸忽然被淡淡的阴影笼罩,轻轻叹了口气,想了想:“你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是有个人主动,拖得久了感情就没了……既然顾習之不是主动的人,那你就主动点。”
“怎么主动?”
“约出来见面,氛围到了可能就成了。”Ruby坐到她旁边,无语地看着她:“但你别老逼问逼问的……你要实在不会**,我给你推几部电影,别整的像在迫害她一样。”
江月皱眉:“我哪里迫害她了?”
“你的脾气我清楚得很。”Ruby不屑,“小顾一看就是那种从小就很乖的小孩,上回我在展厅问她问题挺不客气的,她一点脾气没有,还都答了……所以你——”
江月打断:“等会等会,你问她什么?”
“我就觉得她眼熟,问她出没出过国,见没见过。”
江月无语:“你还真是执着这件事……”
“哎呀,早晚我都得想起来!”
Ruby在了许多损招,什么装醉肢体接触,看恐怖片肢体接触,玩游戏肢体接触,散步肢体接触,总之都是肢体接触。
江月质疑:“为什么非得肢体接触?”
Ruby看着江月不屑地样子,灵魂发问:“难道你要搞柏拉图吗??”
江月不吱声了。半晌:“我有点困,你走吧。”
“你让我来就来,让我走就走??!!”
“对。”
“你把我当什么了?!”
“好朋友。”
“……那、那你睡吧,有进展记得告诉我哈!没进展也告诉我,我再帮你想找办法!”
送走Ruby,江月瘫在沙发里,仰起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渐渐困意来袭。刚想闭上眼睛,又想起昨晚那人那句,别睡沙发上。
“哼……”
江月缓缓起身,去厨房打开冰箱,把餐袋拿了出来。拆开,两大盒鸡汤,一盒是纯汤,一盒有肉有笋有菌。
江月舀出一晚,放进微波炉里。鸡肉炖得酥烂,汤底带着菌类的香气,尝了一口,好鲜好鲜。喝完一碗,砸了砸嘴,意犹未尽,又添了一碗。
两碗下肚,整个人轻松不少,有一种身体被照料后的满足。
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躺进被窝里,看手机。竟然有一条消息:
“鸡汤喝了吗,好喝吗?”
“喝了,不错,挺鲜的。”
“那就好!”
江月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一会,原本想再说点什么,手指停在键盘上,半天也敲不出一个字。
“肢体接触……肢体……接触……”江月抓着手机喃喃自语。念着念着打了个哈欠,慢慢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一半。江月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随手摸向床头的手机。屏幕一亮,瞬间弹出十几条未读消息,全是顾習之发的。
“我放了很多笋干和菌子,所以很鲜。”
“有茶树菇、牛肝菌、杏鲍菇……这些煲汤最好了。”
“你怎么不回我了?”
“你在干嘛?”
……
“我去吃饭了哦?”
“我在饭店门口了,一会就跟沈砚秋吃饭了啊。”
“怎么不理我?”
“Hello?”
“江月?”
江月一条一条读过去,扑哧一声笑了。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应该正吃着饭。
正笑着,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把江月吓了一跳。
赶忙清了清嗓子,调整语气,接通电话:“嗯?干嘛?”
对面顿了顿,传来略带质问的声音:“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在睡觉,刚醒。”
“哦……”对面安静了两秒。
“没了?”
“我在吃饭了。”
“吃饭为什么跑出来打电话?”
“因为你不理我。”
“我说了我在睡觉啊。”
“哦。”又是两秒静默。
“没了?”
“沈砚秋很讨厌,我不喜欢他。”
“哦,然后呢?”
“你比较好。”
江月心跳蓦地漏了一拍,有些慌乱,赶忙岔开话题:“鸡汤很好喝,想不到你的厨艺不错嘛……”
对面轻笑:“那是,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再做给你。”
“别,不用不用……”
“为什么?”对面有点失落。
“呃……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愿意。”
江月一时说不出话来,完全没想到平常温温吞吞的顾習之,今天这么直球,连忙抓了个借口:“啊!我要去洗澡了,你去吃饭吧!拜拜!”
不等对方回复,立马把电话挂了。
江月捂住了脸,刚刚睡醒还带着热气,又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滚了两下,抱着枕头用力地蹭了蹭。
“啊!!!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顾習之皱着眉,盯着屏幕好一会。
“什么啊?不是你说喜欢我的吗?”